他倏地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纪荷看到他憔悴又炽热的眼,说不出的情感变成一把捶,重击了她的心房。
闷闷的疼。
他垂眸,不再向上看,平视着外头大雨,英挺身影转瞬不见。
“小男孩……”纪荷叹息一声,新鲜剪短的头发,垂落在护栏玻璃片上,嘴角苦涩,“哄还是不哄呢?”
……
上了车,江倾接到她电话。
手机屏幕上备注老婆两个字的号码不住跳,他犹豫一瞬,无声接起。
外头大雨如注,雨刮器频繁闪过。
街面儿的雨点一圈圈跳动,她声音忽然从电波那头传来,轻而迟缓的,“给我一点点时间……”
“多久?”他直接问,眼角微红,舌尖不耐烦地裹了下自己嘴角,“纪荷,我时间不多了。”
为她,也为肩上身为人民警察的担子。
“嗯?”她惊讶。
“我爱你。”江倾说完就挂。义无反顾开往金武大桥。
第57章 蛊(重看) 一个男人跳江轻生你看到吗……
乔景良是鸿升集团创始人。
以房地产起家, 纵横商界。
不仅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更隐私一些的江倾也知道。
对方曾经和他父亲在一桩生意上有过矛盾,当时江昀震正脱离房地产往科技领域发展, 势头红火,没多久就在南江拿到大面积地块,并得到国家支持大力扩展工业园。
鸿升当时看上那块地, 两家你争我夺,毕竟强龙不敌地头蛇, 鸿升很快败下阵。
江昀震擅长操作与政府的关系,而鸿升在这方面极为欠缺, 争夺失败后,第二大股东周隆一怒之下绑架了江昀震的独子。
江倾那会儿才三岁, 生来就是霸王性格,后来大点听长辈提起那次, 说他将周隆脸上抠出一个大坑,昨晚见到周隆倒也没什么坑, 不过对方遇到他就被克是货真价实。
毛二声称是周隆绑架谋杀纪荷。
周隆则鸡飞狗跳说乔开宇才是主谋,他只是去挽回命令。
这显然在撒谎,他打给毛二时, 纪荷还没被埋,他哪来的“挽回”?
周隆口口声声嚷着被乔开宇设计了, 求饶求情,仍被乔景良除去董事身份,让举家退回东南亚的中国城自生自灭。
而当年江倾被绑, 乔景良亲自上门赔礼,与江昀震达成谅解,将责任全部归在周隆身上, 自己全身而退。
为了不继续僵化关系,江昀震没过多发作,甚至在南江另找关系,给乔景良拉了一块很不错的地皮。
生意场上的纠葛,局外人很难看清。
江倾前段时间找资料,才发现自己老子当年那种狗脾气为什么妥协,是因为乔景良在股市上操作,差点让江氏大厦倾塌,一夜变成潦倒的穷光蛋。
科技领域需要大量投入,金钱和时间双管齐下,耗力巨大。
房地产却只靠资金堆积,只要搞定银行谁都可以称王。
乔景良是王中王。
能将江氏差点打趴下,能量非同小可。
耳畔是上级领导语重心长的嘱咐,如何在汛期的江中避嫌,南江明州段各大码头群、锚地位置等事无巨细告知。
江倾无奈扯唇角,“我是船吗?到了水里能操作怎么航行?”
那头的不是别人,是他老领导白宪臣白厅长,“你这次到明州,是我对你的期望,个人的牺牲在整个集体里轻如鸿毛,但我对不起你父亲。”
“别了。”江倾蹙眉,“我来明州早知道风险,何况得到的比失去多。如果我殉职了,麻烦把抚恤金交给我老婆,别给其他人。”
“你老婆……”白厅心说你哪来的老婆,又不好刺激他,清咳一声道:“总之,在桥上尽量用其他方法取得乔景良信任,能不跳江最好。”
“我见机行事。”
通话结束,车子已到达金武大桥南桥头堡。
金武大桥在中国乃至世界桥梁史上都具有重大意义,五年前被列为保护单位,改成“市内桥”,外地车辆一律不准通过。
全桥长四千五百米,除去引桥,正桥部分长达一千五百多米,九墩十跨,飞跃南江,蔚为壮观。
凌晨四点。
金武大桥空旷的像座死桥。
江倾驱车在南桥头堡附近停下。
在逐渐转弱的小雨点中点起一支烟,英俊五官平静而淡然,下车跨上人行道,在护栏边上朝下粗略一眼……
心中咯噔一痛,像被蚂蚁咬了一下。
想到纪荷,当年沿江漂了近100公里,她怎么活下来的?
身后有车辆停泊的动静,他微簇眉头,收敛情绪,转身看小雨雾中下车而来的乔家父子。
天际露鱼白肚微光。
水位暴涨,江浪声震耳欲聋。
乔开宇面色惨白。
江倾发笑,“乔总来干什么?”
“你以为我稀罕来?”乔开宇一夜未眠,眼底全是血丝,昨晚虽然全身而退,但乔景良生性多疑,不再信任他,甚至不允许他上楼看纪荷,哪怕他已经到了医院。
此刻,大家一起从医院来,到了金武大桥看到江倾,乔开宇心底就发毛。
他转头看留在引桥上站成一排的五位叔叔,再看坚持让他陪着过来的乔景良,脸色更慌。
“爸,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好聊的,大清早在这浪费时间?”
乔景良穿一身改良的夏季中山装,小雨蒙蒙,不影响非凡气度,闻声淡淡一转眸光,对乔开宇,“你上去。”
“上哪儿?”乔开宇懵。
没等品出更多味来,乔景良直接抬手杖,指着水泥护栏,“从这儿跳下去,我就相信绑架小荷的事与你无关。”
“爸——”他惊声,“只有疯子才会跳汛期的金武大桥!我无辜的,您相信我!”
“上来吧,”江倾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乐地喊乔开宇一起上,同时音落,自己扔了带着火星的烟蒂,单手攀住桥栏,纵身跃上。
脚下江水湍急,各种漂浮物从桥下而过,转瞬间就去了百米开外。
“你自己发疯别拉我!”乔开宇不乐意。
江倾侧了侧自己颈项,声音和眼神一同发凉,“怂了?”
“开宇。”乔景良也失去耐心,重重咬了他名字。
乔开宇赶鸭子上架,跌跌撞撞的爬过桥面与人行道的护栏,然后失败了七八次才爬上了大桥水泥护栏,和江倾隔着一米位置站着,脸上悲愤。
“我是无辜的。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她。”乔开宇声泪俱下,“我现在要打个电话给她,就算死,也要……”
“你打试试看。”乔景良用手杖指了指他,只一个动作,乔开宇就收声,眼神慌不择路。
他甚至用轻微的音量对江倾怂恿,“我们都别跳,像体育测试,要不及格大家一起不及格,无论是你还是我抢跑,后面的人压力都很大,况且前面不是得到第一的赞誉,是他妈江水……你想清楚,反正我不跳。”
“你觉得你爸可以糊弄?”江倾不屑一顾。
“看样子你还要抢跳?”乔开宇震惊,“我和他都是一家的,你就没想过是我们做戏给你看,等你跳下去,他就让我下来?”
“他也可能继续让你下去……”江倾听到身后有路过车辆鸣笛的声音,随着天色渐白,上桥的人车会越来越多,他半眯眸,在仍然昏暗的桥下观察合适的漂浮物。
决定速战速决。
乔开宇愚不可及,有功夫废话不如多找找江面可助生还的材料。
“大哥。让开宇下来吧。”留在引桥的乔家长辈们蜂拥而来,为乔开宇求情。
乔景良震怒,“别人能跳,他就不能跳?”
那些人立时鸦雀无声。他们确实没想到江倾能毫无顾忌,瞬时看他的眼神都发生转变,与看乔开宇的同情相比,完全变成戒备、防卫的眼神。
这代表江倾是位有勇有谋不可小觑之辈,而乔开宇只是一团垃圾。
乔开宇此时惊惧到炸裂,丝毫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一味吼着,“爸——我真没动小荷,相信我!”
可没人听他说话,从他站上护栏两腿面条一样软,在场的就没人看得起他,所有人视线盯着江氏的继承人,前市局刑侦支队手段雷霆的一把手。
他锋利红着眼角,在雨雾中发声,“等我回来,你女儿我娶定了。”
乔景良不含糊,甚至有一点欣赏的笑意在眼尾一带而过,声音有力回复:“我答应。只要你回得来,就是我乔景良的女婿。”
其他几位股东震惊。
最不可接受的非乔开宇莫属,他面色狰狞,刚要反对,腿侧突然被谁踹了一脚,他暴怒之际猛地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桥栏杆上,这一脚不亚于谋杀……
“江倾——”嘶吼着,声音从桥面坠落,乔开宇掉入了江中。
桥面上的人被这一幕震到魂不附体,接着,再亲眼看着江倾不急不缓纵身一跃。
除了乔景良无动于衷直接离去,其他几位纷纷翻越防护栏,到大桥护栏边往下看。
江水湍急。
两人只冒了一个头,瞬间就到了百米开外,了无踪影。
……
浑浊的江水灌入眼耳口鼻。
江倾顺手一抓,恰好抓住了那个废物,顿觉得晦气,那厮在江水中挣扎,连带着他往水中沉去,瞬时心烦,一拳打晕对方。
原本要扔江里,后来及时醒悟,毕竟是警察,不管坏人多坏自己都不能处私刑。
抓着这家伙笨重的身体,够住后方顺江而下的一堆漂浮物,侥幸往下游漂去。
两岸雨雾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