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杀从深夜一直进行到天明,随着太阳升起,指挥系统逐渐恢复作用,加上半夜鏖战的体力消耗,战斗终于呈现出暂时的平静。一部分人死去了,一部分人逃离了,剩余的人暂时收起了兵器,没有再继续撕杀。但这不等于和平降临,交战的双方只是以更警惕的态度望着对面,寻找着对方的破绽,同时也尽量保证自己不露破绽。
到底不是正规军啊!
两眼已经布满血丝,神态间第一次露出疲态的屈世公,心里发出了一声哀叹。多年的江湖经历加上造反生涯,让他的眼界远比一般人开阔。他曾经到过大周的神京,亲眼见过神策军神卫军等军队风采的,不管在公开场合,他对这些部队有多少贬低之语,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必须承认,自己的手下比官军实在差太远了。
如果说那些值宿京师的卫军是金弓玉箭,只中看不中用,自己的部队连中看的标准都达不到。蚁聚乌合,以兵书为标准,自己的部队就只能当这么一个评语。这是最中肯,也最符合部队实力的评估,不能给得在高了。
骚乱,彻底的骚乱。之前刻意维持的纪律,在昨晚被彻底破坏。调查这场大骚乱的起因,还是在自己弟子身上。那些严肃军法,穷查党羽的话,吓坏了剩下的各路军头。刺客与不少小军官私下结了兄弟,还有的是有乡亲关系。因为担心被牵连到案子里,这些人便想要逃跑,或是武力劫囚。
当然,那位李白衣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根据一些俘虏口供,在军中有人盛传,在搜查刺客一营时,屈世公缴获了一本名册。那上面记录着所有宣誓效忠李白衣的军官姓名,未来将按着名册上的名字逐个拿人,一个也活不了。
虽然没几个人会在所谓名册上留名字,可问题是白衣教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素来习惯伪造证据栽赃陷害。李白衣既是圣女,这种手段是极精熟的,只要在名册上胡乱写些名字,自己就要丢性命。一些人放火杀人是为了逃跑,另一些人就是为了找到或毁掉名册,以杜绝后患。
如果是正规军,这都该是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可是眼下的白衣军信拳头不信道理和规矩,加上诸多不满同时爆发开,竟演变成了眼下的大火并局面。有多少人死亡或是逃跑,现在还统计不出来。只知道三名护法以及十几名香堂主一级的高手,都在这种骚乱里陷了进去,凶多吉少。
大元帅的号旗与自己的旗都挂了出去,但是收效并不明显,这些白衣上已染满血污的男子,在血与火的洗礼下,来自乡间的淳朴与卑微逐渐消磨。即便是对于往日高高在上的主官,也敢于露出獠牙。
“我们要粮食!粮仓里那么多粮食!为什么我们每一餐都吃不饱!”
“女人!我们要女人!我们投军不是受罪的,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只有当官的可以享用,我们就不得快乐!”
“不和西戎人合作!我两个兄长都是死在西戎人手里的,若是和西戎人一路,俺对不起死去的兄长!”
白衣军中阶层森严,往日里见了屈世公的八卦旗不管有多少不满,都只能咽回去忍住。可是今天,旗子挂出来,骂声并没有压回去,卓风的呼喊声与白衣军内的喝骂抱怨声合成一体在军营里回荡着。秩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武林高手的权威,还是神灵代言人的威望,此时都失去了作用。桀骜不驯的士兵,已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是屈世公本人出现,说不定也有人敢恶言相向。
在这种时候,一支强有力的武装,无疑是最为有效的弹压手段。屈世公手上倒也不至于无人可用,比如总数八百人的铁血军,一直是手上的王牌,其建制始终完整,不管逃兵潮闹得何等汹涌,也不曾动摇过这支人马军心。而且自始至终,这支人马的粮饷是按照三千人的标准下发,充足的粮食摄入,保证了这些士兵有着足够的体力和营养,加上有着长期互相配合作战的训练,在打斗中这八百人足以顶几千人使用,可以碾压任意一个山头。
但问题是,这支人马以及其余几支建制完好且有战力的部队,全都无法动用。因为这些人马现在全摆在平遥城外,准备与官军接战。城门开了几次,草原铁骑从一门杀出,并不冲阵,只绕城跑上半圈,从另一个城门回城。利用自己机动力的优势,在戏耍着这些白衣军,并没有发动进攻的迹象。
但是谁也无法预测,佯攻哪次会变成真攻,军营里乱成这样,是没法与官兵交战的。必须有几支足够强大的武力,支撑住与官军的野战,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部队能用来自保。
目前军营里,唯一可用的,就只有平遥军这支人马。由于柳长安在骚乱一起,就下了死命令。整支人马把重弩一类的武器都摆出来防卫,试图冲击平遥军营地的乱军,不是被斩杀就是被射死,人头摆在那里示威。乃至几名颇有名气的高手,也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便也就没人来找他们麻烦。
当太阳升起后,平遥军的骑兵已经踏出驻地,骑士紧拉着丝缰,战马打着响鼻,马蹄轻轻刨着地面。阳光照到他们的甲胄上,对比身张只着白色布袍的白衣军,这些遍体金光的骑士,很有些天兵天将的风范。如果他们来冲击一次,或是只跑一跑马,都足以把这些乱军的气势打压下去。
屈世公心知,要支使这么一支人马的代价必然不会少,但是眼下……他顾不得了。转过身,命令一名部下请来花弄影,将一粒赤色丹药放到她手上道:“这粒丹药可以保证蛊毒一年之内不会发作。根除之药,就只有少教主才有。把这粒丹药给庄梦蝶,请她出兵,把乱军压下来。”
花弄影并未多话,只将丹药在手中一放,转身离去。但平遥军的行动出奇缓慢,大军并没有行动的迹象。屈世公眉毛皱起,正准备派人催促的当口,远方阵阵雷升响起。一面黑色大纛高挑,上百匹黑色骏马如同乌云般向着白衣军军营狂卷而至。虽然其兵力不多,但是那股狂野奔放的态势,外加马脖子上一串的人头,都足以证明其并非善男信女。再看到那大纛上野狼图腾,以及马上骑士那殊绝中土的装扮,都证明了他们的身份:西戎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