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宴会也拉开了序幕。以身份而论,庄梦蝶只是一个战俘,白衣军平日里搞这种女人不知多少,也就谈不到什么婚礼不婚礼一说。可是除了庄梦蝶再加上花弄影,这就有些不一样。又有着收复平遥军军心层面的考虑,也让李铁衣不得不做个样子,把场面闹大一些。
被突利单于暴打一顿的经历不管用什么理由粉饰,都算不上光彩,因此李铁衣也懒得向屈世公那些人解释。解释得越多,自己就越窝火。那些老古板不可能支持自己,他们肯定会坚持夷夏之辨,要自己拿出少教主的派头,不能向胡人低头。问题是漂亮话谁都会说,自己的皇帝宝座却是别人帮不了忙的。他眼下只能依靠西戎人先得了天下,未来怎么样就顾不上考虑。总之,只要当了皇帝,所有的诽谤都会烟消云散。
从这场冲突里,李铁衣也看出了一个问题,就是白衣军实在太弱,弱到突利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的地步。正因为自己手上没有一支像样的部队,才会被对方这么鄙视,随意拳脚殴击。这一点和之前在安家做女婿一样,就因为自己手上没有本钱,才被安定邦看不起,视自己这个女婿如奴仆。
如果自己也有几万强兵,突利就绝对不敢对自己如此。白衣军不可用,就只能依靠平遥军。至少就当下而言,他唯一能抓住的部队,就只有这些人了。是以哪怕是做个表面功夫,他也要把这些人的心笼络住。
这不是一场强占,而是一场结合,是两个势力之间的联姻。他需要一场婚礼,来向平遥军释放这样的信号。是以所有平遥军不管男女,都得到了很高的待遇,酒肉食物参照军官身份分配,当然,他手下最精锐的八百铁血团,也以陪客身份进入平遥军营。一旦对方有什么异动,可以第一时间予以压制。
整个军营里,气氛算是比较喜悦。紧急搜罗的肉食被分配下去,基层士兵也可以吃到一顿饱饭。西戎士兵的待遇自然是最高的,大致与平遥军相同。这些人都是炮制牛羊的好手,也不需要白衣军烹饪,将送来的牛羊剥皮放血,点火烧烤。一坛坛好酒被拍开泥封,先从每坛里倒出一些,抓了附近的白衣军来强灌。看到他们依旧活蹦乱跳破口大骂,这些西戎人就没了顾忌。除去值勤放哨的士兵外,其他人都放开肚量大碗喝起来
突利的大帐内,柳长安的药性终于过了。被毒蛇寻穴折磨了一天时间的柳长安,看上去十分虚弱,乃至于端酒时,手臂都在轻微颤抖。但是他依旧坚持着,将这一碗酒灌进嘴里。
因为酒的滋润,他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晕,说话也有了点力气。突利仔细端详着他,柳长安冷笑道:“单于不用这么仔细,如果是毒酒,发作时会很明显,盯不盯都是一样。”
一向给人以粗鲁野蛮形象的突利,这时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在草原上,如果不细心一些,是没办法长寿的。我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力气,而是这个……”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认识我的人,多以为我是靠力气生存的野蛮人,却很少有人知道,我从十岁开始就能联句,二十岁能做汉诗。我的书法本领,不输于你们那些大儒、名士。几年前,我曾经抓住过一个据说很有名气的夫子,好酒好肉招待他,让他写字给我看。结果发现,他的字比我写得难看多了。他的双手是我亲手打碎的,没让部下动手。读书人的手,只有我能打,其他人,没这个资格。”
“单于能尊重书生,这是件好事。”柳长安一笑,随即给自己倒了第二碗酒。“能够用谋略,就更是好事,至少对你来说是好事。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靠肌肉思考的笨蛋,你才能活到最后。能在草原这种险恶环境里生存下来的,谁又不是猛如虎,狡如狐?只记住前者,记不住后者的,就是笨蛋了。若是单于只会用手不会用脑,早被安定邦打死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李铁衣?难道你看不出,他连纨绔子弟都不如,根本没可能取得天下么?”
“我如果看不出这点,就不会出兵了。你觉得,如果他真是个人杰,我会让他活着离开草原么?”突利冷冷一笑,“彼之豪杰,我之仇敌!你们中原人已经这么强了,再让你们出个明君,还有我们黑狼国的活路?我正因为他是个废物,才肯出兵帮他。他的目标是天下,我的目标只有晋州。只要把晋州搞乱,让安定邦几十年内无力对西戎进行征伐,我的子民同胞,就有太平日子过。我们的丁口得以繁衍,牛羊得以生聚。未来才有与大周分庭抗礼的希望。”
“你糊涂,一样是帮,为什么不帮安定邦造反?那样你们得利会更多些。”
突利嘿嘿一笑,“安定邦不是李铁衣,他不会相信我们的。我们可以做交易,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喝酒聊天,但是绝对不会共大事。当他有朝一日真要做大事时,必然会在那之前血洗草原,让我们失去威胁他的能力。他知道,我肯定会在背后捅他一刀,就像我知道,他始终恨不得毁灭我的部落一样。”
“他不是有西戎血统?”
“那没有意义。”突利表现得一点也不像平日给人的那种野蛮人酋长的印象,反倒像是个博学的智者。“以血统划分亲近的是野兽,我们是人。决定我们敌友的永远是利益。我和安定邦,注定不会成为伙伴,就像和你,注定不会成为君臣一样。”
柳长安一笑,“这画风不对啊。你我这么投机了,难道不该是你跪下来求我辅佐你,大家共谋大业才对么?”
“你误会了。我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心里太闷而已。所以我会在边界抓一些人,与他们聊天。当他们以为是我的知己时,我再砸碎他们的脑袋。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柳长安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你了。算算时辰,不管什么毒,现在也该发作了,我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就该动手了?”
突利摇头道:“你们中原人的毒很奇怪,小心些不为过。我可以让你活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剥掉你的皮。这样你可以多一晚上的时间思考,想想你的女人此刻是如何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以及未来她被我压在身下时是什么样子。”
柳长安面色如常,“单于,我觉得你该考虑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情况是反过来呢?比如,你的阏氏是怎么被我压在身下的?”
“这个时候嘴硬没有意义。”
柳长安道:“这不是嘴硬,而是说出一个事实。你确实很谨慎,谨慎到不但不喝酒,连肉都不吃的地步。可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并不是只有今天晚上的酒肉,才可能有毒。这几天你们的粮草都是白衣军供应,你的部下吃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