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乐公主府。
来自晋州的急报,已经燃成了纸灰。安乐公主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棋盘,似乎这盘棋的输赢,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都不足以动心。
与她对弈的,则是号称京城“术中第一高人”的陶元鹤。这位相士出身的谋主,虽然没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但是靠着谋略能在京师立足,被一干文臣武将敬服,称其为当世神仙,乃至皇帝都曾经夸奖他的术法出神入化,其谋略和机变之能自不必多说。
在当今之世,以谋略军政论,强于他的人不知凡几。可是要论到心机布局,陶元鹤相来自认天下无二。最多也就是忌惮太子手下那位醉仙,其他人并不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在他心目中有资格跟他对弈的,无疑又多了一个。
“这么短时间就掀翻安定邦,固然有千岁帮手,最后又有凤扬琴出力,他本身的才干也不可小觑。毕竟安定邦博浪一击也是不同寻常之举,不可作为常态。如果按他的思路推行,十年之内,晋州便会失去战力,到时候安定邦就算想翻脸,也失去了本钱。”
“是啊。我们大周代有人才出,当年柳铁骨直言敢谏,号称大周脊梁。如今又出了个足智多谋的柳长安,是我大周的谋臣,他日若是入政事堂,陶先生便多了个好棋友。”
“或许不用等那么久,他应该很快就会进京,到时候倒是可以试试他的棋艺。”
陶元鹤微笑着投下一子,“不过在我看来,他倒不是个好对手。他行棋不按规矩,天马行空任意妄为,做棋子已经让人很不开心了,何况是棋手?若是他来下棋,只怕所有跟他对弈的人都会头疼,大家只会想办法赶人。”
“能让众人切齿,也是一个本事。”安乐公主一笑:“本宫承认,在他身上犯了个错误。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账可以算,什么账应该忘记,这一点他是想得明白的。他这次把天捅了个窟窿,如果没有本宫帮他补上,便要粉身碎骨。所以他的棋品不管怎么差劲,都不会对我形成威胁。我倒是觉得如今这盘棋,来个搅局的有利无害。若是按部就班的下,我们最后只能做输家。父皇的心太偏了,柳长安要是循规蹈矩,此时晋州我们已经满盘皆输。这次的乱子一起,对我们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她用手指着棋盘。
“这些棋子若是有灵性,一个个必有自己的想法。为了赢,我们必须牺牲一部分棋子。可是没有一枚棋子愿意被牺牲。平日里这些棋子都是赤胆忠心的死士,可是到了要他们死的时候,便不好说结果。安定邦的曳落诃都会解甲,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相信?所以现在,本宫就是要逼他们表态。”
陶元鹤道:“太子那边,也在逼,我们如果也用同样的方法,似乎不是个上策。”
“想法相同,手段各异。大家谁嬴谁输,全看天命。”安乐公主纤若水葱的手指,轻轻在玉石棋子上戳着。“镇北军,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超然物外,不沾因果的军马,如今被自己的女婿拖下水。薛神威、卢白驹……还有我的那些叔伯长辈,你们又要怎么样呢?”
她手上的棋子终于落下,口内轻声道:“还有你,司马秋……你又怎么想?”
司马秋虽然身上有侯爵官衔,而且掌握着大周最为精干的秘密武力。但是其本人做人并不张扬,在京师官场之中,存在感向来不高。司马秋不是个清廉之人,至少对外形象上始终不以清廉自居。骏马、高车、豪宅、胡姬应有尽有。以至于每个月都有御史参奏司马秋贪渎的奏章,成为皇帝与老友之间佐餐下酒的最佳零食。
只不过最近弹劾他的奏章忽然没有了。这当然不意味着御史们放弃了,而是意味着真正风险的来临。晋州之变在朝堂上并未引起什么争议,大家都选择了隐忍不发坐看风向。这里面涉及到驸马、凤侯、节度使。不管哪一个人,都是足以影响朝局变化,即便是最为胆大的言官,这个时候也选择了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大家都在等风向,顺带磨刀子。眼下虽然风平浪静,但是刀子递出去的时候,便是要见血的。
不管谁会在第一轮攻击中流血,司马秋绝对是第一轮就中刀的,在这方面他有着充分的自觉。晋州事变里,他的责任无法推卸。安家把整个晋州牢牢掌握,让控鹤监消息不灵。
随后公孙鸿又带一部分人在绥州和安定邦对抗,刚开始还是在控制范围内,可是到最后火并安定邦的时候,同样是先斩后奏,不跟自己的上司说清楚。从这两件事上看,司马秋一个不称职的考评,是绝对没法避免的。
那些言官们之前的弹劾,不过是小打小闹,彼此都明白的做戏,这回却是要动真格了。
司马秋很清楚,自己这次的处境不妙。可是他已经顾不上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在面前的事,远比自己的生死荣辱严重得多。乃至在他的人生历程中,经过无数风浪,能和这次相比的也不多见。帝国表面上风平浪静,大多数人还活在太平世界。他却已经感觉到,一丝血腥的味道已经飘来,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便是一场尸山血海的大祸。
这种事属于绝对机密,他不可能说给任何一个人听。不但不能说,甚至在表面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从宫廷走出时,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似乎一切如常。
回到府邸时,已经到了宵禁。可是一路上看去,人来人往,根本没人把宵禁当一回事。毕竟太平了这许多年,所谓的宵禁制度也早以废弛。但愿他们能一直这样太平下去吧,否则他们怕是便要经历人生中无法想象的苦难。
马车到了门口,他刚刚下车,管家便走上来迎接,同时低声道:“太子殿下派人送了请帖,请千岁过府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