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华穿了一身绣着梨花的素白长衫,里头乃是青色的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雕刻的芙蓉花瓣的簪子,双唇透着一股淡淡的绯色,她缓缓地出了里间,等到了厅堂之后,便看见沈煜立在中央。
二人四目相对,席华也只是微微福身,“沈公子。”
“可否与我出去一趟?”沈煜并不拐弯抹角,而是直言道。
席华愣了一下,“去何处?”
“沈家。”沈煜看着她。
“我正好将那张琴还给沈公子。”席华不知沈煜为何要让她去沈家,她如今只想将那张琴送还给他。
沈煜想了半晌,接着说道,“那张琴乃是还礼,你莫要忘记了当日送我的定情之物。”
席华盯着他看着,“那东西乃是沈公子的。”
“今日我便是因着此事而来。”沈煜走上前,目视着她,“我是来提亲的。”
“什么?”席华惊讶地看着他。
“嗯。”沈煜点头,接着说道,“我既然收下了你的定情之物,你也收下了我的,理应如此。”
“沈公子,我如今乃是戴孝之身。”席华正色道,“更何况,我与沈公子根本不可能。”
“为何不能?”沈煜直视着席华说道。
席华只觉得沈煜太过于自以为是了,且不说她与他如今的身份,即便是能跨越过去,可是她凭什么要嫁给他?
席华冷视着他,“沈公子,那血珊瑚手钏本就是你的,我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至于此琴,如今还请你收回去。”
“既然送了,我自是不会收回。”沈煜看着她说道,“嫁我有那么委屈?”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我不过是个寒族之女,如何能入得了门阀大家?”席华看着他说道。
“那有何妨?只要你肯嫁,莫说这望族之门,便是那龙椅,你若想,我也给你夺来一坐。”沈煜坦然地说道,只是这番言论,得亏只是在席华这处说,倘若传出去,怕是会招惹灭门之祸,可是席华能看得出,沈煜说出这番话,必定是有这个能耐的。
他不像是一个大言不惭之人,可是越是如此,席华越不能与他有何牵扯。
“嫁你有何好?”席华沉默了半晌问道。
“旁的没有,只疼媳妇儿,倘若你捅破了天,我便宠你上天。”沈煜抬起手,那匣子随之打开,里头乃是那串血珊瑚手钏。
席华怔愣了半晌,而后抬眸看着他,“我不会答应,还望沈公子自重。”
她蓦然的转身,“送客。”
沈煜似乎料到席华会拒绝,而后便将那血珊瑚手钏重新收起,“我所言非虚,待你孝期将至,我便来提亲。”
席华已经入了里间,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她缓缓地坐在软榻上,暗暗地吐了口气,“让他将琴带走。”
“是。”跟在后头的巧凤还未回神,毕竟适才沈煜的那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而且他竟然便当着席华的面说出口了,这得有何等的勇气。
巧凤行至厅堂,沈煜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愣了一下,连忙出去,“可是瞧见沈公子了?”
“走了。”巧喜看着她说道,“沈公子说那张琴既然送给了大姑娘,自是不会收回。”
巧凤沉吟了片刻,便转身入了里间,行至席华的身侧,“大姑娘,沈公子已经走了,那张琴?”
席华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越发地堵了,这沈煜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偏偏与她纠缠不清呢?
她已经很忍让了,难不成当真要让她将自己埋在地底下去?
席华双眸一冷,接着起身,“此事不许露出半个字。”
“是。”巧凤当然不敢,自然知晓这是要命的大事儿。
“大姑娘,可是要与大老爷提起?”郑妈妈上前看着席华问道。
“不了。”席华觉得此事倘若给席敬说了,怕是会越发地麻烦,权当她什么都没有听见,不曾发生过吧。
她想了想,“眼下父亲那处的情形如何?”
“大老爷如今在朝堂上颇得陛下器重,虽说上品无寒士,可是陛下有意提拔寒门中的人。”郑妈妈这话也只说了一半,不难看出,皇帝想亲自破了长久以来的现状。
只可惜……
席华觉得很困难,且不说四大门阀势力遍布全国,早已经凌驾于皇权至上了,想要推翻,自是要寻找到能够与之抗衡的,现如今怕是不成。
而父亲也不是那般混人,席华觉得,父亲那处必定有着其他的谋算,只是到底是什么呢?
席华还是觉得老太太生前必定就是因着此事而努力的,而她又掺和其中,又起的什么作用?
她越发地想不通,便越发地有些烦躁起来。
索性便不多想了,转身便朝着外头走了。
郑妈妈小心地跟着,“大姑娘,去何处?”
“出去走走。”席华淡淡地说道,接着便出了院子,朝着后花园去了。
席楣因着席华让自己丢了颜面,故而对席华便恨上了,本就心情不痛快,出来走走,却又碰上了席华。
席华因着沈煜莫名其妙的言语心情烦躁,远远地看见席楣,也只是神色淡淡的。
席楣却压制不住脾气,当下便朝着席华这处怒气冲冲地走来,冲着她冷笑了一声。
席华本就没有心思与她计较,也只是低声道,“二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听说大姐要入高门了。”席楣半讽刺的说道。
席华本就因着此事而烦躁,这下子即便是性子再好,也压制不住那股子烦躁,当即便冷下脸,直视着席楣。
席楣是见过席华这样的眼神的,一次是她在赏花节的时候,一次是她惩治席楣的时候,如今露出这样的眼神,倘若是素日,席楣自然会吓得一哆嗦,而后便转身走了。
可是现在,席楣已经怒火中烧了,失去了理智,席华虽然是大姐,可是她可是二房的长女,二人的地位那也是一样的,席华是没有资格惩治她的,故而席楣便也不担心席华真的会对她做出像之前惩治席敏的事情。
“大姐这是怎么了?”席楣勾唇冷笑,“难道我说的不对?”
席华转眸看向郑妈妈,“如今府上不安分的还是很多。”
“大姑娘,如今是入了京,这府上的人自是比祖宅上多,难免管教不严。”郑妈妈低声道。
“去请大奶奶过来。”席华淡淡道。
“是。”郑妈妈知晓,席华是真的生气了,这下子怕是又要发怒了。
席楣压根没有觉悟,依旧不依不饶,“大姐想要管束吓人,且回自己的院子管束去。”
席华看向席楣说道,“听说二婶专门给二妹妹请了宫里头的嬷嬷?”
“那是自然。”席楣得意地回道。
席华接着说道,“我倒是想见见那嬷嬷。”
“老奴见过大姑娘。”立在席楣身后不远处的嬷嬷连忙恭敬地上前行礼。
“你是?”席华上下打量了一眼跟前的嬷嬷,并未让她起身。
那嬷嬷自是知晓席华,自是不敢怠慢。
席楣见席华迟迟不让嬷嬷起身,便上前说道,“大姐何必给我难堪?难道给的还不少吗?”
“难堪?”席华觉得席楣当真是被陈氏娇惯坏了,根本不知晓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她冷笑了一声,只是看着那嬷嬷,“不知嬷嬷是如何教导二妹妹的?对待长姐如此的嚣张?”
嬷嬷当然知晓席楣的性子,她原本想要阻止,可是瞧着席楣越发地失去了理智,便也不敢上前了。
“是老奴的不是。”嬷嬷也只能暗暗叫苦。
席华微微点头,却也不让那嬷嬷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便见陶氏带着人过来。
自是瞧见了怒视着席华的席楣,还有一旁躬身的席楣跟前的嬷嬷。
席楣看了一眼,接着说道,“你这是何意,我的嬷嬷,你凭什么惩罚?”
“惩罚?”席华直视着那嬷嬷,“我惩罚嬷嬷了?”
“大姑娘说笑了。”嬷嬷也只能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个不字。
“二妹妹,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席华盯着席楣,转眸看着陶氏,“大嫂。”
“妹妹这是怎么了?”陶氏觉得自己不该来,瞧着席华这架势,想必是要跟席楣对上了,她倘若掺和进去了,到时候该帮谁呢?
得罪了陈氏,怕是也不成的,倘若不帮,大老爷那处,自是也不好交代啊。
席华只是看着陶氏,接着说道,“多嘴的奴才太多。”
“多嘴?”陶氏也是知晓席华昨儿个在赏花节闹出的事情来,她也权当是在看戏一样,倒是没有让府上闭嘴。
席华盯着她看着,“看来大嫂太忙了,管束下人的事情,便让我来吧。”
她知晓,即便她在府上闹出天来,也有席敬顶着呢,故而席华并不担心,真的得罪了陈氏会如何收场。
陈氏自然也得了消息,匆忙地赶了过来了。
席楣哭红了眼,委屈地看向陈氏,“母亲,女儿不活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氏本就对席华不满,此刻看自个从宫里头请来的嬷嬷半跪着,席楣咬着唇委屈不已,抬眸看向席华的时候,那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地冷意。
席华直视着陈氏,“二婶,这府上的庶务是您打理,不过二妹妹到底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是何意?”陈氏见席华对她的口气也如此地冷淡,她皱着眉头,沉声道。
“府上最忌讳的便是议主,二妹妹身为席家的小姐,当着下人的面,胡乱议论长姐的不是,此事若是传出去,二妹妹日后怕是很难在京城中立足。”席华直接戳中了要害。
席华看着她,接着说道,“你这话说的可笑,她如何的品性,我自是知晓的,在我这个长辈跟前,你的规矩呢?”
席华接着说道,“规矩?”
陈氏双眸眯起,冷视着席华,“大房与二房虽然如今并未分家,不过你大房的事儿我总归是不会插手的,至于女儿如何管教,也是我的事情。”
席华知晓陈氏自然会如此,也只是淡淡一笑,接着说道,“二婶如何管教,我自然管不着,不过这府上的奴才可都是一起的。”
“那也是我这个长辈来管束。”陈氏直视着席华说道。
席华低笑了一声,转眸看向郑妈妈,“府上下人该如何管教,郑妈妈你觉得呢?”
“大姑娘,早先大老爷便说过,倘若大奶奶太过于忙碌,这府上的事儿您也不能看着。”郑妈妈垂眸道,“二太太,着实是二姑娘言行太过于放肆。”
陈氏知晓郑妈妈如今是席华的人,她冷笑了一声,“有我在,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管束?”
席华知晓陈氏如此强硬是要做给府上的人看的,她只是淡淡地看向陈氏,而后看向依旧躬身半跪着的嬷嬷,转眸看向郑妈妈,“既然父亲如此说了,那我自然也要管管了。”
“大姑娘有何吩咐?”郑妈妈低声道。
“二妹妹言语冲撞,自然由二婶管着,她跟前的人听到了,却不上前劝着点,便是没了规矩,嬷嬷,倘若此事是发生在宫中呢?”
那嬷嬷额头噙着一层冷汗,咬唇道,“理应责罚。”
陈氏未料到嬷嬷会如此说,她只是看向席华说道,“那也是二房的下人。”
“那我倒要看看二婶是如何管教的。”席华直视着陈氏,笑吟吟地说道。,
陈氏被席华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自然知晓,她是被席华拽进坑里去了,这是要让她自己惩处二房的人,否则适才她说的话,怕是就会被当成笑话看了。
席楣也没有想到席华会如此,只是抬眸看着她,“大姐,您何故如此苦苦相逼呢?”
“二妹妹这话说的倒是让我不知该如何回了。”席华心里头不痛快,而席楣自己上赶着找茬,往日席楣在自己面前气焰嚣张的很,她也只是当做笑话看了,可是现在……
她觉得席楣在自己面前也太过于放肆了。
席楣想了想,接着说道,“二婶,父亲常说,您管理庶务他最是放心了,想来二婶也不会吝啬,让侄女跟着好好学学。”
陈氏这下子有些骑虎难下了,直视着她说道,“看来今儿个你是要看热闹了。”
席楣抬眸看着陈氏,“母亲,这……”
“来人,将这等议主的奴才都带下去。”陈氏沉声道。
“是。”江妈妈知晓,倘若陈氏不如此做,日后怕是很难被下人信服。
席华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接着将目光落在了席楣的身上,只瞧着席楣跟前的人都被带了下去,远远地便听到被责罚的惨叫声。
席楣拽着陈氏的衣袖,她是未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那眼神中依旧带着倔强。
席华看着她,接着说道,“二婶,二妹妹对我无礼便罢了,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倘若她去了外头,也这般,那可真正是……”
陈氏看向席楣,接着又看向躬身跪着的嬷嬷,咬牙道,“来人,将嬷嬷带下去。”
“是。”江妈妈低声应道,接着便让人将嬷嬷也带了下去。
陈氏看着席楣,“跪下。”
“母亲。”席楣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氏。
陈氏冷视着她,“还不跪下。”
“是。”席楣这才慢慢地跪了下来。
“对长姐无礼,我便罚你在这处跪三个时辰。”陈氏虽然心疼,可是如今却不能在席华跟前丢了颜面。
“是。”席楣咬唇含泪,心里虽然委屈,却也更恨席华。
席华知晓席楣怕是会恨自己,不过她也无所谓。
陈氏深深地看了一眼席华,转身便走了。
席楣便孤零零地跪在后花园里头。
席华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转眸看向陶氏,“大嫂,咱们大房里头也该清理清理了。”
陶氏见席华如此说,心里头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低声应道,“放心吧。”
“嗯。”席华点头,接着转身便走了。
等回了院子,席华暗暗地吐了口气,接着端起一侧放着的茶盏,灌了几口茶,这才放下,抬眸看着郑妈妈,“去准备马车,去袁家。”
“是。”郑妈妈应道。
巧凤看着她,“大姑娘,这个时候出去,怕是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席华淡淡道,“还是与往日一样才是。”
“是。”巧凤便也不多言,而是给席华去准备出去的衣裳了。
席华穿戴妥当之后,便出了席家。
席楣自是跪在后花园里三个时辰,也不知怎得,明明适才还天气清朗,冷不丁地下起了雨。
席华此时已经入了袁绯茉的院子,二人正坐在窗边喝茶,外头大雨滂沱,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了一般。
袁绯茉看着她说道,“那张琴你可是还给沈三哥了?”
“没有。”席华摇头,“他不收。”
“这沈三哥倒是比我大哥有勇气多了。”袁绯茉淡淡地笑了,“你不知晓,沈三哥这个举动,如今可是震惊了整个京城。”
“嗯。”席华是不知晓沈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可是眼下,她只装作不知便好。
袁绯茉接着说道,“你可是见过沈三哥的容貌?”
“没有。”席华的确没有见过沈煜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