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没有做噩梦。
这令裴九凤心情复杂。
他不相信,居然有这种诡异的报应。
他对别人做了什么,梦里他就会遭受什么,这太荒唐了!
他坚决不接受这种报应,认为那不过是巧合。
于是,在花匠不小心打碎了一盆花时,他命那花匠将土吃掉。
就在这晚,裴九凤又做梦了。
梦里他一直在吃土。
不仅仅是吃土,一旦他吃得慢了、吃相不够快乐、发出的声音不香了,就会被鞭打,吐出来重新吃。
“孤没有这么做!”
裴九凤非常愤怒,“孤只让他吃土!没要求他吃得香!吃得迅速!吃得高兴!”
“还敢顶嘴!”梦里,少年天子冷酷地说,“喂他吃夜香!”
夜香是什么?
名字很好听,还带了“香”字。
其实是排泄物。
天底下还有更脏的东西吗?
裴九凤堂堂天子,便是幼年期最苦的那几年,吃过的最屈辱的食物也是馊饭。梦里的“他”居然罚自己吃夜香?
他知道自己是做梦,死了并不会真的有影响,便抢过侍卫的佩剑,横剑自刎!
“咚!”
身体沉沉倒地,他看到了颠倒的世界。
精神一晃,裴九凤又活了。
回到最初被逼吃土时。
这次,他不敢再闹,乖乖吃土。努力吃得快、吃得香、吃得高兴。
就这样,吃了一夜的土,他醒来时还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想到那未遂的吃夜香,他胸中一阵作呕!
他怀疑宫里有脏东西,对他施了妖法。
否则,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
裴九凤不敢再试了。
他的确骄傲,的确好胜,但梦里荒唐的酷刑清晰得跟现实一般无二,他不想再经历那些。
一连数日,他没有再杀大臣、斩宫人。
虽然他的脸色难看得像便秘一样,但终究是脾气温和起来了。
“你说他是不是贱的?”将前几天做的事对灰灰说了,再看这几日裴九凤的表现,韶音嘲讽地说。
灰灰能说什么?想起之前说男女主不讨厌,只觉得脸疼。
“那,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它讨好地问。
韶音挑眉:“是你接下来做什么。”
灰灰一呆:“我?你要我做什么?”
“编织梦境。”韶音说道。
灰灰:“……亲爱的音音,我跟你说过哦,我不能伤害男主。你让我编织噩梦,我做不到呀。”
“这次不是噩梦。”韶音说道,“只是普通的梦。”
她倒不是不能做。
但是有人可以代劳,何必自己上呢?
灰灰想了想,就同意了。
前几天韶音搞事情,它都不在现场,只听韶音干巴巴地描述,不知道多懊恼。
它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梦境是它编织的,它就能看到了。
一连几日,裴九凤没杀人、没惩罚人,睡眠都正常。
他正犹豫着,是妖法还是巧合,蓦地又做梦了。
跟上回一样,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是做梦。
但又有些不同,梦中的感觉没有之前清晰,好像有些模糊和迟钝。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不是模糊和迟钝,而是之前的梦境过于清晰。
他犹豫着,开始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一处破旧的小院子,非常非常小,还不如他的寝宫一半大。
墙皮斑驳,墙头上生着枯黄的杂草,墙角下是一小片菜地,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蔫葱。
一共两间屋子,堂屋和东屋,在东屋旁边搭了茅草房,只有顶棚,没有墙壁,是厨房。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走到灶台边的大缸跟前,低头往里看去。
缸里有小半缸水,他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倒影。是一名眼睛大大、脸颊凹陷,饿得皮包骨的男孩。看着身量,不过十一二岁,但其实已经十四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想来是妖法作祟。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已是入了秋,天气寒凉,但是男孩穿着短得露出手臂、小腿的衣衫,而且缀满了补丁。
露出来的手腕、脚腕,细瘦伶仃,几乎是皮包骨头。
眉头紧紧皱起。
这次入梦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之前的几次入梦都是有缘由的,他不免联想自己这次要经历什么。
“吱呀。”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门声。
他转身一看,一名同样穿着寒酸、面有菜色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的穿着并不比自己好多少,裴九凤甚至注意到她的头发。
他后宫里的美人们,都拥有一头乌鸦鸦的柔顺长发,但是这名少女的头发又干又黄,简直跟枯草一般。
他情不自禁地拧起眉头。
他固然视红颜如枯骨,但不代表他欣赏真正的穷酸模样。
“大根!”少女关上院门后,却是眼睛一弯,露出欣喜的笑容,迈着小碎步朝他走来,“姐今天捡了三片白菜,一根萝卜,一把豌豆!今天的晚饭有啦!”
捡?!
裴九凤紧紧皱起眉头。
随着少女走近,他明显闻到一股不美的气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目光落在少女脏兮兮的发辫上,面露厌恶。
怎么能这么脏?
看一眼都恶心!
如果现实中胆敢有人这般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砍了她的头!
“大根你怎么了?你快来看呀!”少女似乎没有发现弟弟的异常,伸出一只细瘦如鸡爪的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姐今天跟人打了一架,差点被人挠破脸才抢来的!”
如果是从前的裴九凤,一定挥开她的手,让她滚开。
但是经历过前几次梦境的不快遭遇,他压制住脾气,强忍着不快往那菜篮子里看。
只见里面躺着三片蔫巴巴的菜叶子,还有一根两指粗的萝卜,也是蔫巴巴的,根部黑了一块,显然是坏了被人丢掉的。至于一把豌豆,裴九凤搭眼一扫,不过十几粒。
他很快想到什么,冷冷发出一声:“呵!”
这是为了告诉他,百姓们生活困苦,吃都没得吃,教训他来了?
他素来聪明,心下有些确定了,的确有妖人在京中,甚至在宫中,就为了教训他。
百姓苦不苦,与他何干?
这天下他不爱,这世间他不爱,百姓是苦是甜也跟他无关!
他一脸漠然,隐隐透着讥讽,对少女的欢喜全然无动于衷。
少女仿佛没感觉到,乐滋滋地跑去灶前,就要烧水煮晚饭。
“大根,来给姐姐生火。”少女唤道。
裴九凤一动不动。
“叫你呢,愣着做什么?”少女从缸里舀水洗好菜,只见他还不动,有些不高兴了,走过来在他后脑勺上呼了一巴掌:“醒醒!饿傻了?迷瞪什么呢?让你生火呢!”
裴九凤猛地瞪大眼睛!
眼中迸出怒意!
她居然敢打他脑袋!
“我不去!”他开口道,发出嘶哑的声音。
“惯得你!”少女却不是什么温柔姐姐,哪怕她带着食物回家时满眼笑意,看上去温柔可亲,但是弟弟支使不动,让她笑意收起,毫不客气地揍他:“爹娘都死了,就咱俩相依为命,你还不帮衬着点,想死啊?!”
裴九凤听她说“爹娘都死了”,下意识地想,这应当是作法的妖人在告知他身份信息。
“滚开!”他瞪了少女一眼,同时后退两步,躲开她的巴掌。
少女反瞪他:“你敢叫我滚?你忘了是谁养着你?好,你不听话是吧,晚饭不要吃了!”
说完,气呼呼地自己去烧火了。
裴九凤不稀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