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熙是你的任务,即使信鸦有误,但依然是你该做的。”
陆渊源懂得善始善终的道理,他只是不解这位为什么要跟他一起留下,却听他道:“村里的陋习不除,还会有无数个阿玉,更何况你孤身一人,又是男子,已然成为他们的目标,你要如何脱身?”
想到这一茬,陆渊源很庆幸自己从没遇到过像村民这样好的人,故而喝水都是诚惶诚恐的,饭也没敢吃。
“脱身我是有办法的,挑些事端逼他们放我走就好。”
陆渊源是这样想的,冷不防看见朱明镜戏谑的笑意,又听他一本正经说道:“是我忘了,你对阿玉姑娘讲过,你不喜欢女子,哦,可能也不喜欢人类。”
可真是恶劣之极啊!
陆渊源轻易被调笑也不恼,便也破罐子破摔,自娱自乐。
“对哦,我不喜欢女子,就不能给他们村里传宗接代繁衍子嗣,他们要我也没什么用,肯定巴不得让我走。”
“而且听说断袖这种事是会传染的,说不定他们怕我把一村的年轻人祸害了,还会塞给我钱让我永远都不要再来他们村里……哎呀,天上掉下的馅饼我要怎么花这笔巨款呢?”
朱明镜只听到他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心中好笑,末了见陆渊源竟还喜气洋洋冲他笑,转眼之际倏然变脸,冷漠以对。
他说,“你离我远点。”断袖会传染,尤其是好看的人。
小熙懵懂眨巴眼睛,问道:“圆圆哥哥,什么是断袖啊?”
阿玉一副“臭不要脸”的表情看他,忙捂住小熙的耳朵。
“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陆渊源忙“呵呵”两声,不作辩解。
朱明镜这一遭本不该现身的,他忍笑忍得辛苦,又被这人先前一阵嘀咕破功,这人变了许多,没变的也还一样,精明迷糊。
小熙从阿玉怀中窜出,趴到陆渊源的肩上冲他挤眉弄眼,好似做了件得意的事。
陆渊源单手托住小熙的身子后道:“处理掉那些花和种子,将他们送到病院里就可以了吧。”
“说来听听。”
“报警,有事找人民警察。就说村民集体贩毒,精神失常致幻,攻击旅客。当然了,要是您能出手,自然再好不过。”
死后的世界他还没去过,虽然迟早要去。
人间有律法典籍,别处相必也有行事准则,单看他对阿玉说的话,陆渊源就知道。
生前恶业,死后难消,但那也是死后的事了。
此间事此间了,他也就嘴瓢随口一说,却不想听到了意外的回答。
“可以是可以,但冥府插手,这一村的百十来人都会没命,人间百人无端长逝,留下圈养的三牲六畜,也是活不了多久的,平白无故的,这些东西死得冤枉。”
“所以,可以杀人,但不能杀猪?”
这话听着分外好笑,但陆渊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能理解这位的脑回路。
佛曰:众生平等。
人是否死有余辜无可评判,总归不是全然无辜的,那些个别的可就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了。
小熙握住陆渊源的手,碧绿的杏眼望向朱明镜,茫然问道:“那村民被抓捕之后,那些猪牛羊也是要死的。”
这就是另外清算的账目了,因人之故死去的生灵算在人头上,贸贸然插手清算的就是冥府差役。
就像人间屠夫念叨的一句偈子:
猪啊猪,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他不吃来我不宰,去找吃你的人去讨债。
因何而亡,为何而死是件重要的事,所以才说众生平等。
人命比之猪狗高贵,三牲六畜比绿油油的小菠菜高贵,都是人要杀要吃的,那谁规定的平等?
陆渊源眯眼笑看着朱明镜,这个道理大人也许能懂,但实在为难孩子。
尽管是个做了十多年鬼的孩子,可他死的时候也才五岁。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朝阳洒满山林,飞鸟觅食,奔跑的兔子和野狗,扎根土壤的华茂青松,转瞬即逝,浮光掠影。
人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看到这些美景也不是必要必须的,但人就是见到了。
死后的计较,不在这幅躯壳上,人命关天也是人说的。
但人能随意杀害掠夺,那是生者避死的本能,却不是冥府也能随性而为的。
“但是很好吃。”
朱明镜负手立于山间,轻飘飘将话堵了回来。
简而言之就是,看起来很好吃,所以要杀,要吃,谁会为一头猪的肉进了谁的肚子里而刨根问底呢?
食物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陆渊源想到了这句以前背过的话。
其实哪有那么复杂,万事万物最公平的还是死亡,众生平等也是说给死神听的。
何况猪猪活着的意义就是在沦为盘中餐的时候听人夸一句好吃,莫名在一个死人村里,不会有人还愿意再啃一口的,活着等死,可不就是白活白死了一场。
陆渊源忽然想吃糖醋排骨了。
他望着朱明镜身后的一缕发丝,心说,这位看着就厉害的大哥,生前应该吃过排骨的吧!
“圆圆哥哥,我想吃肉。”小熙不去想这么深奥的问题,他只是揪着衣角,委委屈屈说:“小熙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肉了。”
“从这儿离开后,哥哥就带你吃肉。”
奇怪的软心肠滥好人,他分明对人类没有多少感情,却愿意跟鬼相处。
阿玉只默默委屈,她也好多年没吃过肉了,却只能在这儿等人来接。
朱明镜揶揄道:“那不如加我一个?”
不是没听出来笑意,但陆渊源见色眼开,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行,就是眼下得先解决了这件事。”
“这事儿很简单,就按你说的,人间有律法,不需冥府插手。”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但人间还有一句话叫作——法不责众。
陆渊源顺理成章离开西桃沟村后才知道,那些村民并没遭受实质上的损害,思想教育之后将那些带毒的花儿烧了干净。
生命财产,人身自由都没有收到损害,猪圈里的血腥也被一带而过。
也许当地有关部门并非不知道这个村子的情况,只是束手无策而已。
就算是愚民,亦不能赶尽杀绝。
那个村子的人只是选择了拖家带口背离了土地,开始寻找新的故乡,正如曾经的祖先一样,他们依然向往桃源村的传说,却忘了更重要的事。
他们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时代变迁,没有隐蔽的山林山脉,他们也早已不是淳朴善良的人,终究要融入新的故乡。
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神药,抛弃了陈旧的道德,更大的概率迎接他们的……还是死亡。
但这都是别人的事了,此时的陆渊源正伺候着家里沙发上的一大一小。
他对厨房实在不算熟悉,一个人生活,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带着两只鬼大摇大摆下馆子这事儿他也想过,但只是想想而已。
他没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到过鬼,也没见过正大光明的勾魂使,但难保隐于市井卧虎藏龙的高人直接将小熙带走了。
虽然最后的去处都是一个地方,总归还是麻烦。
至于朱明镜他不担心,看那架势也知道,除他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不认得,想必只消报上大名就能将人呵退。
陆渊源看着手上拿着的便签写下的菜单,一阵头大。
“糖醋排骨,红烧排骨,糖醋鱼,白斩鸡……都是肉,你们不腻吗?”
“圆圆哥哥,小熙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肉了……”小的这样说,大的也来了兴致,单手支在下巴冲他抛媚眼。
“圆圆哥哥,我也好多年没吃过肉了。”
妖人,呵!向妖人姿色低头。
陆渊源被美色所惑,出门去给他们买了。
晚风吹拂之际,慢悠悠拎着饭菜回家的陆渊源哼着小曲儿行到江边,恍恍惚惚。
猛然打一激灵,好似被雷劈了,脑海里浮现许多往事。
他忙将手机拿出来,找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张照片。
他几乎已经要忘了的人,七年前高中毕业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团体合照,下面挨个写着名字,还有些印象的名字。
但他还是第三遍的时候才从一个个人头中将那个相似的人找到。
柔软的黑色短发,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体贴入微的一个男孩子,好像在学生时代是前后桌?
顺着站位才找到的名字,高文泽。
陆渊源恍然大悟,这个人,是他高中时候的朋友,那时候孤身一人,只有这一个朋友。
很眼熟的朋友,与朱明镜长得很像。
但他看到朱明镜的第一时间只觉得眼熟却没有想到曾经的好友。
十五岁那年他上高一,师父去世,那时候遇到了高文泽,陆渊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却很快与他熟稔起来,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分道扬镳,这些年来再没有联系过。
朱明镜必然是已死之人,高文泽一定还活着。
而且陆渊源觉得这两人尽管有七八分相像,但他确信自己能分辨出来。
他不注意在路边溜达了许久,手里的饭菜变温,抬眼看到不远处路灯下的人。
直勾勾望着他的朱明镜,长发,眼睛里是桀骜慵懒,不是温和。
“你不回来,我和那小鬼还当你出了意外。”
“没事,我能有什么意外,就是有几样菜不好买,耽搁了一会儿。”
朱明镜不做他想,“嗯,那单子上的全都买了?”
“全买了,放心,绝对够你们吃。”
至于鬼是怎么吃东西的,陆渊源觉得,生前都是人,没什么区别。
陆渊源看着一桌油哄哄的肉,认命般找了家里的酒出来,良辰美景,最宜小酌。
小熙也嚷嚷着要尝尝,被朱明镜一句“未成年不能饮酒”堵死。
陆渊源笑问他,“这是冥府的规矩?你们那里也有酒?”
“冥府与人间无异。”
看出来了,有送快递一样的机制,有差役,有吃的。
朱明镜颇有疑虑道:“所以不知道你们人类为什么怕死。”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又不怕死,他当然不知道。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借着酒气,陆渊源很是清醒问他,“你说实话,见过没有?”
朱明镜不答,反问他,“你是从我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不是谁的影子,陆渊源在心底这样说,但不可否认,他的记忆里没有朱明镜。
像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但绝不是谁的影子。
他在七年前毅然决然放弃了寻常人的活法,现如今自己都找不到缘由。他有预感,眼前的这位就是他的缘由。
“见过没有?”
大约是这样执着又倔强的问法触动了朱明镜,他回答,“这话你问过好多遍。”
昨日和今日,一共才两次,称不上好多遍。
月色皎洁,偷喝酒的小娃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两人对望,相视一笑。
“以后还能再见吗?”陆渊源像是神志不清才这样说。
摄魂夺魄的脸庞忽地凑近他,那人低语轻笑。
“自然可以,但我希望那个时候来得晚一些。”
陆渊源又说了傻话,与冥府中人扯上瓜葛,还相约再见,那便是死后的事了。
纵然不畏死,不怕死,但这不是想死的意思。
“不能告诉我别的了?”
“可以,但不合规矩。而且忘了的事情就忘了吧,不是坏事。”
陆渊源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他就是觉得不应该忘的。
“这次不会忘了。”
若说当了道士的好处,摸爬滚打,踏天罡走北斗,时不时还有被山精鬼魅耗死的风险。生死界限混淆,人间冥府无别,这还是第一次,陆渊源终于得了点好处。
相见苦,勿相思,生属长安,死属大山。
生死异处,不得相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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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出现的配角大兄弟是十八线开外的配角!他有用,非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