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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奇幻玄幻 > 造妖记 > 悲狼
  光秃秃的月亮挂在黑色薄暮,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夜风,陆渊源终于败下阵来。
  虽然很想从南乐这里得到更多信息,但他静不下心,只能暂且撇开这心思。
  “你接着向前走,会跟他们一样,陷在七情六欲里难以挣脱。”南乐好心提醒,却听陆渊源反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南乐摇头,“没有,我从那门里走过一遭,还是被人救出来的。”
  那都是沧海桑田的老黄历了,他如今虽不怕,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陆渊源每上前一步,南乐也走一步,两人始终只相隔一步,陆渊源忽然问道:“选拔合格具体有标准吗?要是今天四个人都被困在这儿出不去怎么办?”
  “标准就是冥府主人,他说你合格就是合格,考核人选也是他定的,这些人出不去也没关系,只要他认可就行。”
  南乐当然也知道这个规则听起来有多可笑,但心气儿高的冥主大人自来就喜欢这种调调,方便坑人。
  不巧的是这回他坑到自个儿身上了。
  四个人的机会均等,实际上只有两个是堂堂正正的均等。
  他是来凑热闹的,陆渊源是个人类,还是与朱明镜相识的人类。
  “小朋友可得记住了,只要他认可,就算是□□也没关系。”南乐不着调地看陆渊源,像个老流氓一样,“凭你的姿色完全可以,我看好你哦!”
  陆渊源不显局促,反问道:“你认识冥府主人?”
  “嘘……你从这扇门里走过去我才能说。另外,不管有没有被他选中,前尘镜都会作为通关奖励发放的,只给你一个人。”
  仙风道骨的乐师不知怎地显露几分猥琐,陆渊源无言轻笑,这个人莫名看好他,将诱惑抛在眼前,笃定他能通过。
  陆渊源没有心爱的事,没有厌恶的人。
  他想着他愤恨不甘恐惧害怕的事物,喜欢欣赏的东西,却发现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竟开始期待能在罚罪台上看到什么。
  临到跟前的时候一个恍惚踉跄,抬眼之际早已不是压抑沉闷的黑风山。
  他看到了眼熟的境况。
  逼仄狭小的胡同,脏兮兮的砖缝里长出的一株嫩芽,颤颤巍巍,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娃娃。
  “这是你小时候。”
  逍遥散人的笑声传来,他其实并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论长相还有些贼眉鼠眼的猥琐,与那一身的清正之风不相契合。
  但陆渊源知道这个看起来品貌不端的师父品行多好,人有多好。
  好到哪怕油尽灯枯之际都在笑着安慰他。
  他将一个晕倒小娃娃从路边捡回来,怯生生的娃娃最开始不会说话,后来愈发调皮开朗,他挑食,不喜青菜。
  那还是在一个破道观的院子里,每日饭点都得道士放下手边事务,端着小碗追着他满院子里跑,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看着碗还剩的一点,道士哄骗他。
  “圆圆再吃一口,最后一口,师父保证最后一根青菜。”
  小娃娃果真就只吃最后一口。
  稍稍长大后,道观被一把火烧掉了,道士在那几年迅速衰老,本来还是能做父亲的面貌,却成了爷爷。
  他们搬了家,道士居然很有钱,买的房子也有小院子,小圆圆也该去上学了。
  “这是你十五岁那年。”
  师父去世了,医生诊断说只是正常的衰老,平躺在床上的师父双目紧闭,两首交握在身前,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袋,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哭不出来,因为他记得师父说过的。
  “圆圆不要难过,过去和未来我都在。”
  然后又有许多名流大腕前来吊唁,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陆渊源没什么感觉,因为这些人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后没再来打扰过。
  “这是你十八岁那年。”
  原来他曾向高文泽含蓄表达过好感,果不其然被避之不及,他竟没觉得伤心难过。
  一夕之间大彻大悟,也许有过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之后的陆渊源踏入了不曾见过的世界,踽踽独行。
  你在找什么?虚无缥缈,一厢情愿,你能找到吗?
  不是伤心愤怒,也不是人的悲欢离合七情六欲,是比这更无力的。
  不知所寻,无所踪影。
  陆渊源第一次这样直观的看他自己的往昔,他没那多余的情绪声嘶力吼,他对那个更年轻的自己说。
  “我知道你在害怕,但我觉得我找到了。”
  穿过记忆的长廊搜索枯肠,灵魂烙下的五彩斑斓的印记,将悲苦与欢喜放到一杆秤上衡量,一次次,筛掉、淘汰那些无关紧要的,留下最能致人疯癫的。
  罚罪台原来是这样惩罚罪孽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不是罪孽。
  心之所向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难以触碰的美丽抓不到也摆脱不掉,然后就成了如形随形的噩梦。
  对陆渊源来说委实算不上,这也太小儿科了。
  他本以为会是何等惹人心悸的画面,却不过如此。
  又不是小孩子了,捉迷藏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同伴抱头大哭,他找了,没找到。所以他拍拍土回家了,临走的时候还要嚣张得喊上一句:
  “有本事这辈子都别让小爷找到!”
  当然这只是一时意气,萎靡的小孩子还是想找到同伴的,陆渊源始终都期盼着那个缥缈的天上明月入他怀中。
  离他一步之遥的南乐再不肯上前一步,不禁嗤笑,“罚罪台都出来了,下血本了啊!”
  回头却见三人神色各异。
  朝朝这朵喇叭花张牙舞爪流着眼泪,可怜得很,却让人觉得是个憨厚的孩子被夺走了糖果那样的悲伤。
  白狼沉浸在仇恨里难以自拔,来时手抱不离的弓箭却紧紧攥在手里。
  只有陆渊源嘴角微微上扬,陷进了一场可操控的美梦。
  南乐心说,任谁栽到他手上都栽得不亏。
  在这地方还能这样坦然的,他只见过一人,也说不准是故人来还是新人去。
  陆渊源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南乐环臂抱胸看了看天色说道:“哟,这么快就醒了!”
  月倾斜西,也就一刻的功夫。
  “怕是睡迷糊了被这俩人吵醒了,还得请你再睡一觉,将这两人叫醒,不然他们得□□呼喊到天亮。”
  先前嚎了两嗓子,这会儿那小花妖蔫了似的耷拉着脑袋嘟囔,白狼却像只实实在在受伤了的野兽,喉间压抑着凶残。
  “再睡一觉,做个清明梦,将他们拉出来。”
  陆渊源正要问怎么做,却半知半觉中以为,南乐他可能也不知道。
  他先去朝朝梦里,刚进去的时候就被哽了一下。
  该说不愧是花妖啊,即使是梦里也都是阳光普照。
  一方低矮的屋舍,院落宽敞,却搭满了花架,攀附在顶上的植物开着浅紫色的碎花,院里偶尔会女子时而温柔时而俏皮的笑声,引人遐想。
  花架的侧面向阳处,几朵不同颜色的朝颜花,婉约羞涩开放。
  陆渊源以为奔放的朝朝绝不在此列。
  屋舍里忽然传来声响,陆渊源过去果然见到了他。
  穿着浅绿色短衫的少年边哭边将手里的书撕掉扔到脚底下踩,踩完了泄愤后捡起来拍拍土,又是一本装订好的书,然后接着哭。
  混着哭腔的嘟囔声不大清楚,陆渊源只听了大概。
  “花妖还要读书……人类陋习,爷爷是我亲生的吗?”
  “一百多页的书,人类都背不完,太为难妖了……”
  “背不会……背不完……撕不掉,怎么办?”
  ……
  他听得满头黑线,所以将朝朝困在噩梦里的,就是一本一百多页的死活背不完的书?
  可以,这很花妖。
  陆渊源觉得自己上了十六年的学太孤陋寡闻了,原来真的有这种边哭边学边撕书的学生,简直不忍直视。
  但既然是在自己的梦里,清明梦自然能控制,撕毁的书变不回原样,朝朝的噩梦也就自行破了。
  终于,那本书洋洋洒洒落在地上,陆渊源还贴心地将纸张撕得更碎了些,绝对不能再拼出来。
  朝朝只愣了片刻,继而痛哭流涕,全然不是方才委屈巴巴的哭声,更加嚎啕无理。
  “这是爷爷要我背会的书,就这么被我撕了……完了,我会被他活撕了的……”
  “听他说这还是亏得人情才买来的,怎么办啊……粘不起来了……”
  陆渊源无语,心累。
  他真傻,真的,为什么要撕掉一个有心学习但天资不足的学生的书呢?
  他从来就没领会过这种苦逼的心情。
  最后又变成了一开始的死循环,不想学,不能不学,想撕书,但不敢……
  梦里的陆渊源打了个哈欠,他再看下去可能就要做梦中梦了,还是得想办法。
  书啊什么的,到底也还是心魔障碍,不破不立。
  于是一沓又一沓的书放到了朝朝跟前,《冥府题库》《冥府公员压轴狂练》《五年冥府,三年花妖》……
  陆渊源把自己学生时代的精华全搬到了朝朝跟前,两摞堆起来足有一人高的书,劈头盖脸砸下,埋在书海里的小花妖被砸懵了,流着眼泪颤颤巍巍随手拿了一本,扉页题字:
  “每天总会学到一点东西,不在乎多少,快乐最重要。”
  ——沃兹基
  如醍醐灌顶,朝朝扔开了手里的书。
  “人类的伟人都这样说了,那肯定就是真理,我要快乐!这些书这么多,一时半会儿又学不完,果然我能抓住的只有快乐。”
  陆渊源松了口气,可算是从书中解脱了。
  朝朝把自己从书中扒拉开来后立马奔向门外,是他司空见惯的快乐,只要不是跟书有关的,他尚能保持清醒。
  这呆花回头看的时候还一脸惊奇,“猩猩哥,你怎么在这儿?”
  陆渊源:“……你叫我名字就好,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虽然我现在很想打你。
  “哦哦,我想起来了,这么说来,猩……陆大哥通过考核了?”
  陆渊源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通过考核,毕竟冥府主人他未见过,但四人中南乐没参加,朝朝和白狼少年被困在这里,他的确是唯一从罚罪台出来的人。
  “还有那白狼,我们得去救他。”终于想起来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还有个人没救。
  朝朝忙点头,反正他知道这是在梦里,不用背书做什么都好。
  梦里的世界相通,特别在那扇门的影响下,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抵达白狼的梦境。
  与春暖花开的干净尘世截然不同,那是血色残阳下最后一只孤狼的哀鸣。
  灰色的皮毛在烧红的天边倒下,跨过漫长无边的冬夜,冰谷原野上燃烧着的生命火光,终于还是熄灭了。
  白狼在冰原上吼叫他的同伴,尸骸遍布,他一遍遍呼喊,却没有族人应答。
  娴熟的人类将皮囊与骨肉分离,狼魂附在皮毛上,华丽精美的服饰被锁在橱窗里。
  贵族精英们说,华裳象征野性与自由。
  野兽恨人类,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终于,白狼王又一次在冰原上召集同伴,隐藏在连绵丘陵后的灰狼露出獠牙,铺在地上的狼皮伸展四肢,血盆大口靠近了匍匐在地的人类柔软的颈项。
  他们在林间奔跑,在山间疾行,矫健的身躯宛如利箭,迎接迟来的复仇,贵人身上的皮毛包裹住悉心保养的躯体,毫不客气将食物纳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