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旧时长衫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鼻梁上架着一副银链眼镜,倒显得成熟了不少,十足的矜雅,淡白纯净如梨花的人,温声道:“他尚未通过冥主审核,情况少见,恐旁人不知,最好还是大人亲自去一趟。”
南乐揶揄笑道:“快去快去,这可是公务,岂能耽搁!”
朱明镜无奈对那少年吩咐道:“你看好这个臭不要脸的,另外,拟定个冥府公员考核方案出来,省得平日里被人指着鼻子说我刻意刁难新人。”
少年自然称是。
看着这人走远后,南乐哈哈大笑,笑得那叫一个张狂,就差没到地上打滚了,边笑边拍着少年肩膀道:“小白啊,你可真厉害!”
阮离白搀扶着笑得直不起腰来的南乐,“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南乐大人不必如此。而且陆先生的师父确实身份有异,冥主大人亲去才更为保险。”
南乐差点信了他的邪,抬眼却见温和有礼的臭小子抚了抚眼镜后道:“何况我们做下属的,就是要揣测上面人的意思,无论何时何地都满足需求。”
说完梨花般淡泊的少年也露出了与南乐如出一辙的笑意,稍稍含蓄了些。
“陆先生不走,冥府会热闹很多。”
南乐笑意未减,神情闪烁,阮离白竟是以为陆渊源已死吗?
罢罢罢,有朱明镜在,他就不去做那长舌之人。
而阮离白口中的陆先生此时正被前尘镜中看到的事情惊得面色如纸,魂不守舍,复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诡异地笑了起来,也没管手里前尘镜化为飞灰,闭目遐思。
三日的光景实在快得不行,从黑风山回来到他有足够的空闲去探查前尘往事,差不多也到时日了。
朱明镜来的时候看到他收拾好一切静坐在沙发上,似乎等了很久,看到是他的时候却诚惶诚恐起身,“怎会是冥主大人亲自前来?”
三日为期,接一个半吊子的人类去进行下一场考核,哪里劳得动冥主大人?到底他是下属,如何恭敬都不为过,陆渊源深以为自己不管多谄媚都是合理的。
“走吧,最后的考核之地在冥府,我带你去。”
朱明镜伸出胳膊示意他将手搭过来,陆渊源不解,冥主大人心不在焉解释道:“你是凡人,需借助冥府之物才能往来无阻,所以我就是媒介。”
陆渊源作恍然大悟状,没将搭上他的胳膊,反而似不经意间握到了冥主大人的手,单手握住。
见过小女孩手牵手蹦蹦跳跳走路的模样吗,眼下两个大男人做起来十分违和,但陆渊源他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好在冥主大人并未与他计较,驻足反问,“你很熟练啊,经常这样拉别人?”
“没有。”
陆渊源犹犹豫豫要将手松开,反被紧紧握着,他听到冥主大人轻笑道:“那就这样。”
话音刚落朱明镜便拽着人家的手入了光影之中。
眼前的光幕呈深蓝色,像沉静包容的银河,时不时闪过的淡青朱红的光芒,好似极光,又好似月夜下斑斓生辉的海洋。陆渊源当是第一次见这等神奇的景象,他随手抓住一片星星点点问道:“这是什么?”
似曾相识的场景,只稍稍扰乱了朱明镜一瞬,“吉光片羽,雪泥鸿爪。生物一生的经历和记忆,辗转之后都会散落在此处。”
大到人一生的悲欢离合、大小生死,小到树的枝干的折断,叶子的每一次下落。
这条道不长,很快走完了,出口的阮离白和南乐已等候多时,心照不宣没有提示他们还牵在一起的手,好在片刻后两人一齐放开了。
阮离白上前道:“大人,毕竟已经是几十年未有之事了,陆先生的考核想必会有很多人观看,而他又没有竞争对手,实在不好安排。”
“依旧制来办。他好歹也学了几年的术法,总不能白学了。”朱明镜吩咐阮离白道:“怎么着也是冥府公员,若不能让人折服,日后行走人间总归麻烦。”
陆渊源听他们的话面露疑惑,不禁问道:“旧制是如何考核?”
冥府公员的考核他只在朝朝口中听到过,而且还是有套路的背书模式,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从朝朝那里借书参考一下。
“冥河畔手里拿到编号的人,随便抽一个,解他忧苦,渡过冥河,送到兰桥渡,再踏轮回路。”南乐抢先解释道:“这儿的人都是有编号的,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做不了假。”
“陆先生不知,冥府行走人间的公员负责将滞留的魂魄带回,而冥河畔的摆渡人是负责解忧的,但咱们冥河摆渡人都说,还是要靠自己登上冥舟的,摆渡人所作所为……微乎其微。”
阮离白是在解释旧制缘由形成,暗示他,考核就是在赌运气,南乐只将陆渊源要做的告诉他。
陆渊源霎时代入,问道:“那没有被抽到的人怎么办?”
四下沉寂,你看,他又在说傻话了,还能怎么办,日复一日徘徊等着,等自己释怀,或者等下一个这样的机会。
虽说不大公平,但他是人,人间也有抽奖之类的活动,没中奖的人会觉得不公平吗?
不会啊,因为那些本就无伤大雅。
就算成了鬼,到底曾经是人,冥府也得与时俱进,何况对历届参选而言,人类、冥鬼是与他们不同的物种,能渡则渡,渡不了只当修行不够。
陆渊源的非人类前辈们会想,人类这样可恶,我还要为他们排忧解难,可若不尽力而为,这一趟也就白来了……
可见每一位能做冥府公员的妖都是心性坚忍之辈。
陆渊源没有前辈们的纠结,但他会有一点点为人类感到悲哀。
沉默良久后,朱明镜才呢喃道:“拿起放下,本以为死亡是终结,然后又在重复生前,哪怕再入轮回后,也是在重复往生。”
垂髫小儿尚且能说不畏生死,来世愿做一只花鸟虫鱼,活到寿终正寝的老人或是因病早逝之人,留有遗憾的渴求来世弥补遗憾,心满意足的期盼来生还与今生一样……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也难怪有不少鬼魂愿意留在冥府当差。
左右心有执念放不下,趴在石头上一梦千年等诸事罢了还不如像在人间生存。
故而冥府也给这样的人辟出来一块赖以存在之地。
冥府按方位也有四处不同的所在。
阮离白见时日还早,便道:“陆先生初到,考核之事还得我先拟个章程出来,今日且由冥主大人带着参观游览一番,以便日后入职。”
身为冥主身边的执行官,阮离白能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顺带还能让闲人都找着事情做。
南乐不开眼地又要跟上去,梨花一样清澈的眼神盯牢了他,友好相求,“南乐大人可还记得您答应了小熙要给他带玩具?您在人间事务繁忙,自然无暇顾及这等小事,但既然答应了,也该信守承诺才是。”
最怕这样不轻不重又句句在理的说教,南乐也知道不该去碍眼,但他很想知道自己送出去的前尘镜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啊!
虽然更多是想看看自己这个红娘是不是要当到头了,但既然时机不对,就算了,总还有别的机会的。
“好嘛,小白你话这么多,我去就是了。”
等到那两人各自离开后,陆渊源才问,“小熙还在你哪?”
“他也没地方可去,阿玉如今还在外围,她一人自在,无暇顾及小熙,我也只是代为照顾。唔……你想从哪儿开始看?”
朱明镜这好人做得巧妙又轻盈,到底是被执行官安排了任务的,他不能只顾着谈天说地。
“冥河吧,听你们说了好多次,想必这地方很要紧。”
陆渊源这样说,但他早有预料,冥河冥河,与冥府相联,怎会是一条简单的小河?
宽阔幽深湛清的河水,占据冥府最中间的位置,明明该是雄浑的河流,偏偏被三面土地围困,倒成了嘶吼声都不怎么汹涌的小河,河上来来回回飘摇的舟楫,虽是连通四面大河,但这些人口中的冥河只是指东边的那一支。
“东边靠近冥河的河岸俗称冥河河畔,实则是凡人死后活跃之地,靠近冥河,方便引渡。”
陆渊源点头,“也就是说,死后的那些尚且不能及时入轮回的人,都暂居此地等候。”
“不只是等候,算了,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朱明镜一副难以言喻的神情,适时勾起了陆渊源的好奇心。
事实上,他差不多已经猜到了。
冥鬼效仿生前习性,活着的时候吃喝玩乐的东西,哪能死了就清心寡欲?
故而他才道东区要和人间无异,玄学和科学的融合,想也知道有多惊悚。
再者冥府不见天日,只有黑夜,但人生活在白日与黑暗交替之中,他们没办法顺从黑暗。
眼所见的冥府并非一片黑暗,而是明如人间白昼。
入目所见之景不是人间常有,但也是极为相似的。
冥河宽大的河面不见底,水底染着数不清的火焰,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青色的河流流淌着火焰,彼岸望不到边。
最靠近河流的人或委顿在地或静立深沉,还有些仰躺在地,望天忧伤。
实在太为难人,他们死都死了,本以为这一生也就到头了,还非要他们尽善尽美,再找生路,之后还要再放下,回归纯洁,这不闲着折磨自个儿嘛!
有那觉悟,生前出家当和尚,说不准已经立地成佛了。
陆渊源看着还是要陆陆续续的人登上冥舟,便问道:“每日里都有许多人顿悟,怎么这儿还剩了这么多?”
这般无知的话引来了不少侧目,朱明镜不答,到有旁的人替他答了。
“因为他们太顽固。”
听声音有些熟悉,陆渊源抬眼看却见到了熟人,正是朝朝。
不过三日没见,喇叭花像是变了模样一般,换了整洁清爽的蓝袍,发丝偏倚束在脑后,有了仙气飘飘看破红尘的意味。
“陆大哥,你来了,我跟你说,这几天可累死我了!”
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朝朝。
走近了才看到陆大哥身边站着的人影是谁,忙行礼问好,“冥主大人。”
之后便规规矩矩站在他陆大哥身边,悄声低语,“大人怎么过来了?听说冥主从来不管东边的。”
陆渊源也只好跟他低语,“他是来陪我参观的。”
朝朝眼神复杂了悟,这得多大本事劳驾冥主来参观啊!
“嗯……”我现在有点怀疑陆大哥你可能真的不是凡人了。
“白朗呢?他不是也在这儿?”
“唉,别提了,他放不下对人类的心结,今天被罚要送五十个人,本来就脾气不好,这儿的人大多怕他,更艰难了。”
陆渊源听也知道这有多难了。
冥主大人发话,“我们还要去下一处,朝朝你做得不错,我会跟你爷爷说的。”
朝朝一脸惊喜,想他这么几句话还能让冥主大人夸赞,赚了!
要知道爷爷时常说他是个废柴喇叭花,从没夸过一句。
此时日头天空日头偏倚,陆渊源便问,“这太阳是怎么回事,人间说冥府黑暗难行,高悬天边的都是鬼影幢幢。”
“是倒影,天空镜像,只会发光不会发热,虽然有人类提议要造个人造太阳,但冥府不需要,人不用吃东西,植物不用光合作用,东区冥鬼投票否决了人造太阳计划,虽然也没什么必要。”
行吧,毕竟那些个伟大的科学家想造一轮红日而已,也不是难事,只是大可不必。
但陆渊源有另一个问题他很好奇。
“外国友人也归咱们这儿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