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朱明镜喊了他好几声,却没听到回应。
陆渊源瞪他,亏他差点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替身梗,失忆梗全包圆了。
却原来都是围着一个人转圈,何其有幸。
“没怎么,就是觉得冥主大人这副打扮眼熟得很,我对美人过目不忘,但凡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朱明镜以为这话毫无道理,陆渊源再如何异于常人,也还是个□□凡胎,看不到或者看到了认不出来都是常态。
人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一瞬间发生的食物,前一瞬和后一瞬在时间上都属于过去和未来,而判断和认知事物的标准是脱离时空的。
故而,不见神佛,不知妖鬼。
但他乐得听他贫嘴,很新鲜。
“你得意也是一时,嘴皮子分明利索的很,怎么就不知道提前打听一下冥府考核旧制详情,你是南乐力荐,倘若没过,今后一百年都不差没笑话取笑南乐!”
“那能否请冥主大人手下留情呢?”
“可以,醋鱼,红烧鱼,清蒸鲈鱼还有酸菜鱼,水煮鱼……”
狐狸眼原来是只猫么,不然怎么非跟鱼较上劲了?
“人间是你的地盘,请你的顶头上司吃一顿全鱼宴而已,圆圆应当不会吝啬。”
“当然,不过冥主大人,您的胃口可真好。”
陆渊源见他眼睛不眨报了一连串的菜名,钱包放弃了挣扎,还要忍受漂亮的服务员姐姐职业化的微笑一遍又一遍的询问。
“两位确定要点这么多吗?当然我们店里支持剩饭菜打包服务,坚决光盘行动,杜绝浪费。”
“谢谢,但他饿了好几天了,他以前有十多年都没有吃过一口热饭了,他可以的。”陆渊源面无表情说道。
服务员小姐姐不以为然,利落干脆招呼上菜,旋即大大咧咧将一张纸条塞到朱明镜手里才转身走了。
“你的大实话吓到人了。”朱明镜懒懒开口,“她要是将这件事告知人间司法,麻烦可就大了。”
“嗯……那她给您的纸条上写了什么呢?”
得亏漂亮姐姐是个好人,也或许是陆渊源看着太斯文败类弱不禁风,所以姐姐没有直接报警。
“你要是遭遇不幸,我一定敲锣打鼓。”
纸条上娟秀的一行小字,随意写在零碎的记菜本上,小姐姐还贴心俏皮得画了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陆渊源暗道,难不成冥主大人真在人间有熟悉的老相好吗?
还是开渔庄的老相好?
应当不是,这二人矫揉造作,太刻意了,陆渊源不愿意横生枝节,平白生出误会。
“不好意思,他是我老板,刚刚只是玩笑话。”
漂亮姐姐职业化微笑僵了一刹,旋即倏然笑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有陆渊源仍摸不着头脑,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人相识但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你觉得怎么样?”朱明镜问道:“这是他开的渔庄。”
“挺好,是你认识的人?”
“她不是人。”朱明镜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扮成女郎模样,深谙女子的举止神态,烟视媚行。
“没看出来吧,她是守着这片水的灵物,按照你们的说法也算是水神,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水神开饭馆,还专卖鱼?”
“对。”
“那她挺厉害。”
朱明镜要的可不是这样的回答,更直白问他。
“他居于水中为神,非但不庇护妖族,反而残杀同类,你觉得如何?”
陆渊源沉思道:“那也挺厉害的,借天时地利,享人间富贵,与人没什么两样。”
朱明镜沉默良久,普通人这么说很奇怪,但是陆渊源的话倒还好,冷漠无情,不仅是对个体而言。
陆渊源天生冷漠。
冷漠的人自成一方世界,朱明镜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立即转移话题。
“那不说这个了。易地而处,若你是他,今日所见是一只妖和一个人,那人也许被妖囚禁折磨,甚至有碍性命,你若见了,该当如何?”
朱明镜很认真,甚至将情景都表述出来了,陆渊源一怔,他觉得朱明镜的这个问题已经酝酿了很久了。
“可否容我先问一个问题?”
朱明镜点头示意他问。
“妖族是否有以人为食的?就如同人要吃饭吃肉一样的。”
“有。”
陆渊源明了,这才是冥主大人想吃鱼的最终目的。
水君大人只是让他得出妖和人没什么两样的结论。
而这个假设的问题才是最直白的审判。
南乐说,通不通过考核什么的都不要紧,但一定得到冥主大人认可,但那是一般情况。
在冥鬼和妖怪都讨厌人类的情况下,陆渊源顺利成为冥府公员要三道关卡。
南乐给了第一关,他有了身为□□凡胎踏入冥府的资格。
冥主大人不会认可人类,除非这个人没了人性,与人间隔绝,这是朱明镜应尽的职责。
而明目张胆被围观的考核实则是摆给冥府众生看的。
人也会折磨杀害同类,他没什么同情心,更何况陆渊源不会在朱明镜跟前撒谎。
他道:“等那只妖做完所以要做的事,将他带回冥府与受害人死后灵魂一起判决。”
于人于妖,陆渊源都没有深切的感情,唯一至亲的师父还不知是何身份。
他游离在人类社会的边缘,但又确确实实是人类的皮囊。
那他跟谁有关系呢?眼前人么……
他听到朱明镜笑着说,“勉勉强强吧,算你过。”
守在门口的漂亮姐姐掐着时间上菜,在进来的时候说:“被我知道了这样大的秘密,冥主大人的封口费打算给多少?”
朱明镜不与他礼尚往来,反向陆渊源解释。
“于堂芝,则灵湖水君,真身是一条红尾鱼,你别看他这副模样,实际是尾男鱼。”
“朱明镜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再来说我,本水君可不似你那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实打实的精致女娃。亏得老娘当年将女装诀窍倾囊相授,你就是这样造谣编排我的!”
信息量太大了,陆渊源缓了缓才理解了。
温婉贞静的女子开口撒泼实在不相衬,而漂亮小姐姐突然变成了大哥哥?
水君大人这症状在人类世界有专业名词,性别认知障碍。
而冥主和水君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人间应当是叫“闺蜜”?
朱明镜拆人家台的时候忘了自己实在是半斤八两,陆渊源眼睛余光瞥了两人的扮相,多有相似,师出同门,但最起码人家水君大人记得把自己当做一个饱满窈窕的美人啊!
“行了行了,别显摆,于堂芝,你要是没藏私,我名字倒过来写。说正事儿,别闹。”
于堂芝撩起袖子朝两人中间一坐,就听朱明镜道:“陆渊源,冥府之主允许你以人类身躯入驻。表层档案我会准备好放到档案库内,冥府记录你的真身无忧树,真实档案你自己拿着,当然这个大前提是你能顺利通过明天的考核。
陆渊源正要点头,却听于堂芝迫不及待说道:“我也想让则灵湖的水中生灵入驻冥府,麻利点,这就当是封口费了!”
“冥府实在没地方了,或者你们鱼能进化成沙漠丛林生物。离不开河流大洋的物种更适合生长在人间。 ”
朱明镜打算赖掉,或者说他从来不打算将鱼引进冥府,反正他和于堂芝之间赖掉的不止一次。
气得于堂芝指尖发颤,侧脸来对陆渊源说,“你看看,万恶资本家的真面目!圆圆啊,我真为你悲哀啊!你要是哪天想踹了他自己上位,千万来找我,等我率领虾兵蟹将辅佐你成就大业!”
朱明镜眉眼低敛后道:“有那么一日,也是我让给他的。”
“你只记着,冥河迟早给我留着,谁叫你欠了我这么多呢?”
于堂芝知道上杆子讨债的事讨人嫌,便也没有不开眼的非要在人家拖家带口吃饭的时候催债,便转了话题。
“则灵湖别的不敢担保,入口的鱼绝对新鲜肥美,来了若是不着急走,也能住一晚,这时节正是山光月湖秀美的好时候。”
朱明镜懒懒地将手撑在下巴,“不了,要赶回去,他还得考核。”
于堂芝见状便识趣离开,走之前笑对陆渊源,“陆小兄弟日后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我,一定给你个优惠价。”
“多谢于老板。”
朱明镜笑吟吟听他说完,见人走远了才道:“你别看他是和善,实则也是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生意做了快八百年了,稳赚不赔的老鲷鱼!”
陆渊源知道这是提醒他,莫要轻信了这话,但他记得鲷鱼似乎是海鱼?
许是他记错了,也可能妖精不讲究这些,只道:“你放心。说到考核,我还确实有些流程方面的要问你。”
“这个简单,东区所有的冥鬼,阮离白会整理好文件,可能会有不少围观,众目睽睽之下,你抽中的人,七日内,助他了却残念,横渡冥河。”
听起来不难,行走于人间界的妖族对人而言是处于一线直接接触的人员,对妖鬼来说,深藏功与名的冥府摆渡人更考验业务能力。
很不幸,行走人间的妖与怪只接受用这样的方式考核。
“只要通过考核,就能在冥府自由出入,与冥府中人交集,记忆也不会被抹去?”
朱明镜无波无澜看他,像是看出来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古怪笑道:“你从修习你师父留下的术法的时候就算是踏入不属生人的世界了,不受冥府生死相异的说法了,只是失去的找不回来而已。”
“至于出入冥府,你若只是为了这等小事,也没必要非要做冥府公员。”
既然认得冥主大人,来往冥府实在算不上事。
朱明镜的话太官方,陆渊源不见得能领会的恰到好处。
南乐若在也定要笑话他,“听听冥主大人冠冕堂皇的话,若不是人家坚持,先有黑风山不辞艰险,后有你死活不肯与人再有瓜葛,人家穷追不舍,哪来如今这番话,马后炮响亮当然是很响亮啊!”
陆渊源只觉得心累,他隐隐感觉朱明镜不想让他做冥府公员,威逼利诱都好,朱明镜不想让他与非人非鬼有所牵扯,他不解。
如果只是难宣之于口的隐秘,何必还要在此时给出这样大的诱惑?
在知道这个低劣无所谓的凡人入冥府可能抱着秘不可言的心思,甚至是将他拖下神坛的想法,还愿意以身饲虎引诱他放弃。
“这是考验还是冥主大人许以的承诺?”
不是陆渊源妄自菲薄,他自认为分量不至于此,但他也知道,朱明镜绝不会为了让他退却不择手段。
“算了。什么都不是,大抵是你与人间无缘。”
高人都喜欢这样说话,陆渊源的师父也是如此,他自己也想成为高人,只是努力了这么多年仍是个半吊子。
尽管最初想入冥府是为了靠近朱明镜,在见到冥府冰山一角的时候,他也在想除了朱明镜之外的意义。
陆渊源赌气想到,他又不是生来就要为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活的,就算这个人是冥府之主也一样。
一日内往返于人间冥府,他这凡人算是做到人间极致了,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人类在妖精、鬼魅、神鬼志异的传奇里,渺如沧海一粟。
他太微小,在见过万水千山、沧海桑田的冥主眼中,怕是只有一粒尘埃那么大,他想让朱明镜等一等,但不敢出声……
“冥主大人还有想去的地方或者在人间要办的事吗?”
“没有,但我有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朱明镜未加思索,陆渊源还没反应的时候就被拉着走了。
陆渊源:“什么?”
等一个不记得答应了要回来的人。
没等到答案,他人就跟着走了。
跟着朱明镜左拐右绕,终于到了地方。
陆渊源观察四周,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座普通的公交厅,这时候等公交的人只有三五个人,且各个都一脸不耐烦的燥热。
“你坐上公交车,到任意一个站点下车,然后再回来,我会在这儿等你,你想坐几站都行,但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
尽管不知是何用意,陆渊源还是照做了。
第一站的时候他在想为什么,是不是一场另类的考核或者说朱明镜到底有什么用意,思虑过度的陆渊源错过了下车时机。
他以为第二站很快就会到,却等了两个红灯才堪堪听到提示音。
陆渊源不由焦心,他立马下车,迅速去对面找回去的车,好在运气不错,很快就有一辆。
他想,朱明镜一定等得不耐烦了,要是这只是他支开我的借口怎么办……
不不不,这次他记得,没有忘掉,何况朱明镜不是那样委婉又狠绝的人。
但他还在怀疑,不狠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