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骁用过早饭就去了外院。
嫤娘则在家中料理家务。
过几日就是重阳,这重阳过后,很快就到冬节,跟着就是过年……这还是她头一回在瀼州过年呢,也不晓得以往这边过年是怎么处理的,以及她也要打点各家亲友的年礼,等等等等……
乱忙了一通,略用了些午饭,嫤娘窝在榻上歇了个午觉。这时春兰来报,说邕州知州候夫人求见。
嫤娘立刻清醒了。
先是吩咐春兰赶紧请了候夫人去花厅,然后又叫了小红过来,麻利地帮着收拾了自己一番,这才急急地迎了出去。
候夫人正坐在花厅里喝茶。
“婶子万福!”嫤娘一进花厅就朝着候夫人行了个福礼,笑盈盈地说道,“……原在京里的时候,也不曾有缘拜见婶子,不想今日却见着了……婶子再受我一拜!”
慌得候夫人连忙丢了茶盏,站起身扶住了嫤娘,说道,“哟哟!五娘啊,可别说咱们没见过,那一年我也曾跟着娘家嫂子去府上给老安人请过安,也见了你和你娘一面……那时候的你啊,真是可怜见儿的,都快一岁了还和只猫儿似的!那时候啊,你可是你家老安人的心头肉……不曾想啊,如今你竟出挑得这样好,嗯,生得俊!”
说着,候夫人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嫤娘一番,叹道,“要我说啊,你还是肖父!当年的夏大老爷,可真真儿是个人中龙凤!瞧瞧你这眼眉,虽与你娘有七八分的相似,可这周身的气度,却和你爹爹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哎,只可惜啊……若是你爹地下有知,晓得你如今出落得这样好,又嫁进了这样的好人家,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她一语勾起了嫤娘的伤心事,令嫤娘忍不住伤心落泪。
候夫人又是一通好劝,嫤娘这才忍住了悲戚,重新与候夫人相谈甚欢。
二人分宾主坐下,开亲亲热热地始聊起天来。
没过一会儿,候夫人就说起了京里的事。
说起来,候夫人因京城老家有事儿,特意回去了一趟,因此对京中时局还算是了解,就告诉了嫤娘好些事。
——四皇子赵德芳与焦家小娘子的婚期已定,就定在来年的三月初九。而在两位侧夫人王氏与符氏之中,王氏已经被接进了四皇子府,并且会代行掌家祭祀之责,符氏则将于四皇子与焦家小娘子成亲一个月之后再过门。
嫤娘呆了半晌。
王氏小娘子是王审琦的庶女,王月仙的庶妹,嫤娘名义上的表妹!
那王九娘无论是从出身上,还是容貌身段,才华谈吐上,都被焦氏小娘子和符氏小娘子给甩出了好几条街!
在皇子娶正妻之前,先指个侧夫人过去,一是为了让皇子不至于在新婚之夜对着正妻手足无措;二是为了让将来正室夫人过门时,有妾侍在旁服侍,持盆盂行盥洗之礼。
那为何却是她先嫁到赵德芳的身边?
再一细想,焦氏小娘子被指为赵德芳的正妻,那么对于两位侧夫人,王氏与符氏谁先嫁过去,焦家肯定是有话语权的。
老实讲,符氏小娘子的德言容功,包括家世人品,样样都不输于焦氏小娘子。
那么焦氏小娘子又怎么肯让娇俏甜美的符氏先入府?
这么一想,嫤娘便又释然了。
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希望王九娘能趁着这个机会,在四皇子府踏踏实实地经营。毕竟现在姨父已经去世了,王家大表兄又因为尚了昭庆公主而不得不在野,都虞候府已经式微,很难成为王九娘的靠山。
相反,成为皇子妃妾的王九娘,却很有可能成为王家的靠山……
嫤娘叹了一口气。
候夫人又说起了卢多逊出使南唐,赵光义封王的事儿。
说起来,赵光义要封王一事,其实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只还等着钦天监那边推算出个良辰吉日来而已。所以,其实很多权贵都已经私下知道了,但嫤娘却不好多说什么。
可卢多逊乃是赵普的死敌,候夫人又是赵普的胞妹,丈夫候仁宝本在京都谋了份轻闲的好差事,却因卢多逊的排挤,才来到这穷乡僻壤的邕州任了个从五品的官!
且卢多逊出使南唐,及赵光义因功封赏一事……其实全仗着田骁的功劳在。嫤娘当着田骁的面,一向都劝他要将胸襟放宽广,眼光也要看得开。可事实上,在南唐的那大半年里,田骁付了多少努力,又是如何行走于危急之中的,再没有人比嫤娘更清楚了。
所以,她才是真心疼!
因此一提起这事儿,候夫人虽不好明讲却也呵呵冷笑了几声,嫤娘则也在暗中恨恨磨了磨牙,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论这件事。
接下来,候夫人索性又讲起了京中权贵们的事。
——曹彬与潘美各拜一方帅印,分掌舰师与步兵。并分兵二道,一路从荆南顺流而东,先攻破峡口寨,接着又攻克了池州,再夺了涂、芜湖二县,驻扎在了采石矶。据说如今正等着造浮桥,好横跨大江以渡军夺取金陵……
——以及官家胞妹燕国大长公主于汴京病逝,驸马高怀德痛思伤怀卧床重病,官家亦悲痛万分,已有五日不曾早朝,全仗皇叔赵光义代理国事……
说完了朝中事,嫤娘与候夫人又说起了家务事。
嫤娘便告诉候夫人,说年前嫂子袁氏于汴京又产下了一个小儿郎,足有七斤多重!又叹自家姨父不幸去世,也不知姨母与表姐得有多伤心……
候夫人果然说道,“先王大人逝世,恰巧我也在京里,上门去吊唁时,啧啧……你那姨母瘦成了一副会动的骨头架子!可真是……”
说起这个,嫤娘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这日月要交替,人要走,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且王大人已到了知命之年……前头的苦,他吃过,后来的福,他也享了……所以你不必太伤怀,只多珍惜还活着的人罢!”候夫人婉言劝道。
嫤娘十分感激,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泣。
候夫人又索性将嫤娘所认识的人家都说了一遍……
夏府的二老爷今年竟考中了三甲进士,于是官家点他入了翰林;大郎夏承皎新娶了媳妇儿,两人和和美美的,夏老安人因为儿孙争气,因此身子骨也强健了好些;因嫤娘已经出嫁,夏大夫人心无旁骛,便去庵堂里当了女居士,每个月在庵堂住上半个月,又回府中住上半个月的,倒也逍遥。
夏家的大娘子夏婠娘今年怀上了第三胎,因此刚刚承受了丧夫之痛的都虞候夫人又有了事做,如今正在家中好生照看怀孕的儿媳。
夏二娘子夏碧娘因丈夫胡重沛被封为了华昌候世子,她便也一并受封为世子夫人。也不知怎的,那胡重沛居然将满院子的妾侍通房全打发了,只一心一意地和夏碧娘安生过日子。而夏碧娘直到如今也没能怀上身孕,索性对庶子女们严加管教了起来……
夏三娘子夏茜娘已经带着孩儿跟着夫婿离了京,听说一家三口游历天下去了。
重新听到了家人们的消息,且还是从外人嘴里得知的……也就是说,从外人眼里面看到了夏家诸人,其实才是最最真实的。而听到家人们确实都还算是平安顺遂之后,嫤娘心中又酸楚又快活的,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说完夏家,候夫人话风一转,开始说起了自己家。
唉,丈夫是个喜欢古玩字画的,两个儿子也不成器,娶的两个儿媳呢,一个是小里小气的小户女,另一个是满身都长着心眼,还是个和离了的二嫁女,她怎么放得下心哦!
嫤娘心里一动,笑道,“说起来,也是我年轻,见的世面不多……也不曾和婶子家里的两位嫂子见过,下回婶子再来,把嫂子们也捎上,咱们一块儿乐呵乐呵……”
候夫人直摇头,说道,“哎,快别说了,那两个啊,但凡有一个能值你一半儿,我也就放心了。大儿媳原是驿吏家的小娘子,虽然出身低些……这个我就不说了,咱们娶个儿媳妇进来,就算出身低了些,好歹也要会点儿管家懂点儿经济吧!那个倒好,性格脾气确实和善,却也太软绵了些,一个下人也能拿捏住她!你说,我怎么能放心?”
“另一个儿媳,也是我那小儿子脑子被驴踢过,竟爱上了一个和离二嫁的商户女!哎哟哟,可把我气得啊……可偏偏呢,我那小儿子还非她不可了!我说不同意不同意,他倒好,直接搬出去和人住下了,那女子还怀了身孕!你说,我能有什么法子?只好摆了两桌酒,让他俩成了亲!”
说着,候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啊,只恨自己,当然怎么就没生个像你这样贴心的女孩儿出来!瞧瞧,我现在能靠谁啊?”
嫤娘听了候夫人的话,已经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