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兀自睡得香甜,奈何铎郎左扭右扭的,闹醒了她。
睁开眼,她唤来了侍女,先让乳母带着铎郎起来了,然后自己也起来穿衣。
随口问了侍女一句郎君可在,侍女答郎君正在书房里头呢。
铎郎一听,高兴地咯咯笑,连鞋都顾不上穿,只拢了双袜子就挣脱了乳母,朝着书房飞奔了过去,急得乳母拿着鞋子在后头直撵。
嫤娘又好气又好笑,也跟了过去。
刚跨进书房,她就看到田骁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笔正在书案上写字。
她也伸了个头去看。
案上铺着宣纸,宣纸上跃然几行苍劲遒健、力透纸背的飞白体。书云
不过寥寥数字,可田骁的字写得着实好,嫤娘不由得看呆了,不住地用手指虚空临摹着他的字。
铎郎也怔怔地看着,喃喃念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石,石……”
“没在石棱中。”田骁笑着说道。
铎郎拍起手来,又问,“爹爹,这诗是谁写的,说什么呢?”
田骁笑道,“问你娘娘去!”
说着,他就将儿子递到妻子面前。
嫤娘吃力地将健壮的儿子抱在怀里,解释道,“这是先唐大才子卢纶写的诗,写的是汉朝大将军李广……”
铎郎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听母亲讲完了这个小故事。
听说大将军能将一枝箭射入一块巨石之中,铎郎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真的?飞将军的力气果然有这么大?”
嫤娘已经抱不动儿子了,连忙将儿子递给乳母抱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从现在开始勤学多炼,将来会跟飞将军一样!”田骁笑着说道,“……好了,就从现在开始,你去外头扎马步去,先蹲上一刻钟。”
铎郎歪着头问道,“可爹爹以前是蹲两个时辰的!”
“你初初开始练,能蹲一刻钟就不错了……快去!”田骁笑道。
“那我就在外头,爹爹看我!”铎郎喊了一声,跑了出去。
小小的孩子跑到外头,踮高了脚尖,推开了父亲书房的窗子,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喊道,“爹爹能看到铎郎吗?”
田骁含笑点头。
铎郎这才满意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找了块空地,先是一个起式,然后两条小短腿微微分开,双手握拳放在腰间,像模像样地扎起了马步。
嫤娘站在田骁身旁,也伸长了脖子去看,嘀咕道,“铎郎才这么小呢,你就让他扎马步,外头又这么冷,回头别冻坏了。”
田骁看了她一眼。
半晌,他低声说道,“嫤娘,方才娘找我过去说话……昨儿爹才说了要带叡郎征伐北汉,今儿大嫂子就去娘那儿哭诉,说叡郎还小,想再留几年,等他再大些……大嫂子怀着身子在,又哭哭啼啼的,娘不好太让为难她……”
嫤娘何等聪明!
田骁不曾明说,她便已经猜到了几分,眼神不由自主地就投向了正在外头院子里扎马步的那个小小身影上。
“其实在咱家,娘说了算,就是爹,关上了房门也得听娘的。”田骁叹了一口气,说道,“娘的意思是,明年让铎郎跟着她和爹去北汉……叡郎跟着你我去瀼州。”
嫤娘双手紧握,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在这一刻,她体会到了袁氏的为难。
——铎郎跟着公婆去北汉国……会有多凶险?北汉不是瀼州,很多事情不在公婆掌握之中,万一……万一有什么万一呢?
可是,不让铎郎跟着公婆去?
她抬起头看向田骁。
他也正为难地看着她。
嫤娘垂下了眼眸。
她很清楚,有婆母珠玉在前,所以田家的男人都宠爱妻子,尊重妻子。如果她开了口,说不想让铎郎去……田骁定会争取。
可是,她要这么做吗?
确实铎郎还小,她可以替铎郎做主,但以后呢?她要为铎郎做主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公婆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虽说如今公爹正值壮年,田骏田骁也算是顶梁柱,可田家的下一代……
殷郎今年都已经快八岁了,叡郎也五岁了,可袁氏嫁进田家四年才生了儿子,自然对这两个儿子十分的不舍,总和母鸡护崽似的护着,可这对孩子们,对田家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嫤娘心乱如麻。
田骁似乎看出了妻子的为难。
他朝窗外看去。
小小的人儿已经累得不行,却仍然努力坚持着扎马步的姿势,两条小短腿儿还不住地颤抖着。
夫妻俩再不说话,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铎郎身上。
铎郎整整坚持了两刻钟,直到乳母说了声“小郎君歇歇罢,整整一刻钟了呢”时,小小的人儿“哎哟”了一声,跌坐了地上。
嫤娘有些不可思议……
这还是铎郎头一回练马扎呢!他,他真的坚持了一刻钟?这孩子,怎么对自己这么狠呢!
田骁十分欣慰,朝儿子招了招手。
铎郎艰难万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摔开了乳母想要把他抱起来的手,一瘸一拐地往书房里跑。
一跑进书房,铎郎朝着田骁飞奔了过来,田骁也笑着张开双臂,将儿子抱了起来。
“爹爹看到没?铎郎可以的!娘娘,你看到没?铎郎厉不厉害?”铎郎十分得意,微微突出的苹果脸蛋红扑扑的,高兴得摇头晃脑。
“厉害厉害!”嫤娘笑着夸赞道。
田骁也看着儿子,微微的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道,“铎郎,如果阿翁要带你去北汉,你敢不敢去?”
铎郎一怔,随即瞪大了眼睛。
他看看爹爹,又看看娘娘……见父母郑重的模样儿,铎郎结结巴巴地说道,“铎郎能去?不是说……只有殷郎哥哥和叡郎哥哥才能去?爹爹,娘娘,铎郎,铎郎也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