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嫤娘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忙碌。
除了要忙年礼,要打量田府的产业、家庄等;内侍省那边也不时的来人找她,要忙田骏与长清郡主的婚事……
嫤娘忙得连脚都沾不了地。
而田骁去兵部述职之后,便开始日日上朝,即便是休浴日里,也被兵部尚书卢多逊留在堂部听用。
忙忙碌碌的,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这还是自袁氏去世以后,可能田家过得最齐整的一个新年。
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年后田骏即将与长清成亲,然后就得开府另居呢?还是说,田夫人嫌长清是外人……总之这一次,田夫人先是雷厉风行地命人去将几个孙子带了回来,见田骏仍然不愿意回,便又亲自去了一趟山上。
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到了除夕的这一日,田骁亲自上山,去迎了兄长回来。
其实此时,大房的孩子们还未脱孝。因为考虑到这个因素,所以嫤娘并没有在府中挂红着绿,也没有张灯结彩……
府中花园里,除了从庄子上移植过来的新鲜花树之外,就是从大温房里挪出来的各式花卉等等;就连婆子仆妇们穿的衣裳,虽都是新衣,却几乎没有粉桃艳紫等色,都是素色的,连头上戴着的饰物,也多以素色花卉为多。
田骏回到了府中。
一看到熟悉的小院,他的腿就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以前他在宫里当差轮值,到了时候交了班回来,青娘必定整装肃容、扶墙而待。屋子里被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温暖而又明亮,她还会备下他爱吃的吃食,语笑嫣然。
可如今……
田骏闭了闭眼,两行清泪缓缓地从眼角淌了下来。
昔日跟在袁氏身边的几个仆妇侍女们见了他,无不面带戚容,纷纷哽咽着朝他行礼,然后喊了一声,“郎君安好。”
田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朝她们挥挥手,让她们下去。
良久,他才抬腿,慢慢朝她和他的内室走去。
内室里,也确实被收拾得干净亮堂。
可因久无人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受的清冷气息。
田骏的手,摸摸抚过屋里的每一样家俬……
袁氏的音容笑貌俨犹在畔。
他慢慢地走到了大床旁。
“夫君,真想不到……我都已经三十多了,竟又怀上了一个孩儿!”
“青娘,咱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这个孩儿,不要也罢……”
“不!夫君,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避着孕哪,不想还是有了他!这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啊,我,我不能不要他!”
“可是你的身体……”
“我又不是头一回生孩子!前头已经生了三个,哪一个不是养得健健壮壮的?生这一个,我也会好好的……再说了,你就不想要个小闺女儿?”
“青娘!”
“夫君,有你看护着我,且娘也在,我不会有事儿的,你就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吧!”
青娘的话,言犹在耳。
可惜佳人已逝。
田骏忍不住失声痛哭!
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来。
他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也没人敢来打扰他。
青娘虽然不在了,但他知道,在外头,他的父母孩子,以及兄弟一家在等着他。
田骏站起身,慢慢地朝外头走去。
一直候在外头的仆妇们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行了礼之后,两人匆匆去了前头领路,另外两人则跟在了他的身后。
跟着仆妇们走到了灯光亮堂的花厅处时,田骏的注意力突然就被如花朵儿一般粉嫩可爱的珍宝儿给吸收住了。
正确说来,他是被和珍宝儿蹲在一块儿的那个小小男孩给吸引住了!
那是,那是……
“舒郎,快过来,向你父亲行礼问好。”田夫人见了长子,连忙赶了过来,上前一手拉住了田骏,转头含泪朝舒郎说道。
舒郎有几分错愕。
小小的人儿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白发如雪的男人。
“大伯父好!珍宝儿向大伯父……请安了!愿大伯父……福寿!安康!”珍宝儿响亮地说道,然后还朝着田骏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看着粉嫩可爱的女娃娃,田骏忍不住笑了起来,“快免礼吧。”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舒郎的身上。
舒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阿弟,大伯父是你的爹爹,你要喊他,爹爹,像我这样喊,爹爹,爹爹……”珍宝儿认真地教导着舒郎。
舒郎悄悄地抬起头看了田骏一眼,又重新蹲了下去,头儿也垂得低低的。
田骏的面色有些阴沉。
“你莫怪舒郎……其实啊,他还是比较亲近你!”田夫人拉着儿子的手,眼睛红红的,“……可见这还是父子天性!”
田骏没说话。
田夫人一看儿子面上的神色,连忙解释道,“守吉刚回来的时候也见了舒郎一面……你不晓得!大约是因为守吉常年厮杀战场惯了,竟连走路说话也带肃杀之意,那日守吉还换了衣裳去见的舒郎,不料面还没见着,还隔着两层纱缦着,竟生生地吓哭了舒郎……”
“后来啊,还是珍宝儿的功劳!舒服他身子骨不好,这么两年来一直被拘在屋子里……可你瞧瞧,珍宝儿才回来了两个月不到,舒郎和她日夜为伴,如今也能在屋子外头玩上一会儿,前几天还学会跟着珍宝儿喊我做婆婆了,是不是啊舒郎?”田夫人笑盈盈地向儿子解释了一大通,最后一句却问向了舒郎,希望舒郎能应一声。
结果,舒郎还是一声不吭的,只顾着低头去看摆在地上的一盆花儿。
田骏朝母亲点点头,然后目不斜视地越过了舒郎,走到了田重进与田骁的面前。
“守正回来了,好,好!”
“见过大哥!”
“见过爹……”
“守吉不必多礼。”
这几年来,父子仨也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共处一室,言语上不免有些生疏。
可田夫人却与嫤娘对视了一眼,然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有一辈子不说话的父子兄弟?更何况,让他们父子仨变得生分的初衷……也在于每一个人其实都是为了家里好。
只是……
田夫人看了看低垂着头,蹲在一旁,明显情绪不佳的舒郎,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儿。
嫤娘看着田夫人微微颌首,意思是时间还长着呢,慢慢来……
田夫人微微地啜泣了几声,在儿媳无声的安慰下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