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织造局提督太监陈隆,因为没有请到水墨恒,心里着实惴惴不安了好一阵子。
传讯给织造局督造王志通,恨恨地训了他一顿。
可这件事情,陈隆不敢与冯保提及请他出面,只好一直压在自己心头,随时关注着水墨恒的一举一动。
陈隆心底的算盘是:只要水墨恒稍有动作,对自己或杭州织造局不利,第一时间再禀报冯保知悉。
只是,过了一个月,相安无事;过了两个月,依然没啥动静;这都已经快到岁末了,仍一切安好。
陈隆不禁沾沾自喜,感觉好像真的没事儿了!
而杭州织造局的督造王志通,在水墨恒刚离开杭州时,是茶饭不思寝不安枕。待接到陈隆的训斥书时,更是火烧火燎,如坐针毡,整日心神不宁。
每天都像是在等待着世界末日审判似的,足不出织造局,更遑论什么吃喝游乐。
可是等啊等,一月又是一月。
像陈隆一样,越等越心宽,越等越轻松!
皇上的龙衣都已全部制造完毕,验收过关,送往京师,内务府也十分满意。
王志通逐渐放松警惕,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的奢侈糜化的生活,又一日一日地重新捡起来。
天高皇帝远,反正没人管。
行乐不及时,无嗣谁承欢?
……
陈冰如悠悠醒来。
水墨恒一直守候在旁边,不敢须臾离。
“你醒了!”
“刚才?”陈冰如恍然般问。
“你为什么要来北京?”水墨恒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问。
“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我?”陈冰如坦坦荡荡,迎着水墨恒的目光,不退不避。
“其实吧,”反倒是水墨恒有些心虚,不敢直视,低下头说,“我与你认识的水墨恒不同;或者说,你曾经认识的水墨恒,根本不是现在的我。”
“我不管,也不管你编出什么理由。我只想知道,你心中到底有我,还是没我?”陈冰如执拗地问。
水墨恒难住了。
若说没有,那她身上的伤,岂不是要折磨死她?她从家里逃出来,她爹会怎么对她?让她何去何从?
若说有,可现在的水墨恒,真不是凤凰村那个“泼皮无赖”的水墨恒,完全两个灵魂。
不好回答,那就不要回答。
可这样拖着也不行啊,终究不是要有个结果吗?难道还要让她这般糊里糊涂地等下去?
水墨恒很是为难:“你刚昏迷,才醒来,身子比较虚弱,先休息会儿。”
“不行,你必须马上回答我。”陈冰如态度坚决。
“千里迢迢来北京,就为问这一句话?”
“嗯。”陈冰如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说,你认识的那个水墨恒已死,我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你会相信吗?”
陈冰如不明所以,摇了摇头,继而又问:“可你不还是仙叔的儿子吗?不还是凤凰村的那个水墨恒吗?”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水墨恒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将问题转向。
“爹爹骂我,逼我出嫁,可是我不肯,就被爹爹吊起来打。”陈冰如说这话时,似乎并不害怕,也不像适才昏迷那会儿,感觉十分痛楚,甚至发出呻吟的声音。
“她是你亲爹吗?”
“当然是。”
“那把你打成这样?”
“是我不听话嘛,做父亲的当然得管教。”
“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给我一个答复。”
“对不起!”这是水墨恒第二次说。
“我不要对不起。”陈冰如脱口而出,稍顿一下,又道,“男人也不要轻易说对不起。世上许多事,对不起解决不了。”
水墨恒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回道:“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好,我知道了。”陈冰如听到这句话,身子微微一颤,眼眶登时湿润,泪水分明在眼角在打转,可就是没流下来。然后,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咬牙便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水墨恒伸手拦住。
“既然你心中没我,我也不用你管。”陈冰如带着小情绪,将水墨恒一推。
“冰如。”水墨恒又抢上去。
“难道你希望我纠缠你不清吗?”陈冰如火辣辣地盯着。
“我……”原来水墨恒也有词穷之时。
“你身边有那么多的姑娘,我又算得了什么?”陈冰如的语气中含有伤感、无助、愤怒、迷茫、不甘……
“无论怎么着,你现在不能走,先把身上的伤养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即便我身上的伤养好了,那请问,心伤呢?怎么养?”
水墨恒再次无言以对。
陈冰如固执地推开水墨恒,向大院中走去,步伐虽然沉重,可态度十分决然。
水墨恒一时愣住,从未见过如此倔的女子:为了一句话,带着伤千里迢迢赶到北京;又因为一句话不合,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冰如。”水墨恒追了出来,又将陈冰如拉住。
“不要你管。”陈冰如一搡,却因为用力过猛,加上身子本就虚弱,又一次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水墨恒有所防备,将她揽在怀里。看着面色煞白、如此倔强的陈冰如,唯有一声长叹……
没办法,只得再次将陈冰如抱进自己房间。
然后请向甜过来暂时照看。
自己则急匆匆地跑去太医院,给陈冰如抓药。
……
待水墨恒回来时。
见向甜一手抱着嘶声啼哭的水天勤,一手拼死拦着陈冰如,正在院中拉拉扯扯。想必是陈冰如醒来,又要执意离开。
“水大哥,你可回来了!”
“陈姑娘太倔了,我死活也劝不住啊。”
向甜见水墨恒如遇救星,终于松口气,将孩子换只手抱着,一时也顾不得孩子哭泣,问:“陈姑娘,你身上明明全是伤,自己都痛得直咬牙,为何一定要走呢?”
“你问他。”陈冰如瞅着水墨恒。
向甜便不再问,勉强一笑:“孩子也饿了,我给他喂奶去,你们聊哈,勤儿,不哭不哭……”边说边向自己房间回避。
“让开!”陈冰如推。
“冰如。”水墨恒拦。
“再不让开,我便死在你府上,你总不能时时刻刻看着我。”陈冰如突然退后一步,斩钉截铁地说。
水墨恒一怔,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给她那么大的刺激!
可不是吗?
陈冰如等了两年多,满身伤痕,若不是为了这句话,恐怕支撑不到北京,早已晕倒在路途之中。
可结果呢?
等到的只是一句:“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这句话不就等同于:“我心中根本没有你。”还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伤人心的呢?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留下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