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好办事,能使鬼推磨。更别说使活人了。
王五子很快给我找好了五个人。每人扛着一把铁锨来到了我家。
正当我们准备动身前往时,爷爷三疙瘩也来到了我家。倒背着双手唬个脸的,说:“看这阵仗,你们要干啥去?”
王五子上前让烟,笑着说:“爷,我们去挖坟!”
“挖谁的坟?”
“金拾他爸妈的。金拾让挖的!”
爷爷对我怒目而视,厉声斥道:“吃豹子胆了你!竟要挖你爸妈的坟!你到底想干啥?”
“我看那坟上像是被挖过洞!怕是遭遇过盗墓的了!我让人把坟挖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说。
“孙子啊!你也不怕人家笑话你!哪有说挖坟就挖坟的!”
然后,爷爷对那几个拿着铁锨的人说:“别挖了,都回去吧!”
几个人看看我,不走。在等我发话。
我沉默不语。
见王五子偷偷对我递了一个眼神,一挥手,说大伙儿跟我走吧,这坟咱们不挖了。
几个人就抱怨白跑一趟子。跟王五子离开了我家。
天正值下午。我在院子里坐着。身上有一半处在西屋的阴影里,有一半仍然让太阳晒着。爷爷搬了一张小板凳在我前面坐了下来,眉头皱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拾儿啊!以后做事长个心眼子!别落了把柄让人笑话!”
“能落啥把柄!”我不满道。
“人家谁有挖爹娘的坟的!你又不迁坟!”
“爷,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坟被人挖过洞!我让人把它挖开,检查检查里面,看看俺爸妈的棺木还好不好!万一棺材被人毁了,尸骨让人盗了,那我以后年年给他们上坟,对个空坟子,还有什么意义!”我说。
“那坟上是被人刨过洞!但我知道那是谁挖的!”爷爷语出惊人。
“是谁?”我忙问。
“就是你!你还在精神病医院里住着时,不知道咋跑出来了。穿一身白西装。趴到坟上用手刨土。我亲眼看见的。这样,我从头给你说吧!
有一天半夜里我睡不着,窝心得慌,就去地里偷人家的莴苣,想凉拌了吃。没想到半路上撞见个白影子,一蹦老高一蹦老高的,吓得我差点儿尿裤子。心想这是个啥东西啊!莫不是白无常过来锁我的魂儿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你。身上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弹老高一弹老高。也不知道你咋做到的!见是你,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我在后面一路跟踪你,见你跑你爹娘坟上去了。扑到上面就用手刨。你那一只手扒拉得可快,嗖嗖的,比鸡爪子挠得还快。咋说呢!就跟说书人讲到的那种无影手似的,动起来影影绰绰。不一会儿你就在坟上掏出了一个大窟窿!”爷爷说。
“爷,你真的看见我了?”我无法相信他说的这些话,听着跟讲故事似的。
“真的,我骗你干啥!”爷爷眼珠子瞪起来。
“谁要是骗人呢?”我还是不相信。
“谁要是骗人谁全家死光光,就是狗养的!行不!”爷爷怒声说。
这我才不得不相信了他的话。便问:“爷,那时你看见我的时候,我身上还是一条腿一条胳膊吗?”
“对呀!还是一条腿一条胳膊!”爷爷说。
“你说我一蹦老高,是蹦得有多高啊?”我又问。
“比一层屋子都高了!最少得有四五米吧!那家伙,嗖一下子嗖一下子的上天了!还弄个白影子。把人给吓得心脏病差点儿出来!”爷爷说。
“那是咋回事啊!我咋会蹦恁高?”我疑惑不已。
“我咋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你咋会蹦恁高?”
我摇了摇头,说我完全不记得。
“拾儿,你真一点儿也不记得?”
“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
默然了半晌,爷爷阴沉着一张脸说:“拾儿,我怀疑是啥不干净的东西上你身了!才让你变得那么有劲!身上跟装了大力弹簧似的!”
我想了想,觉得有这个可能。
因为在乡下,经常会发生被什么东西附身的邪门子事儿。我邻居家有一个人本来好好的,在某天傍晚时经过了一段偏僻的小路,到家突然就发疯了,见人就打,张嘴胡乱咬,变得六亲不认。又哭又闹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一旦碰见这种事情,就有人召集众人,对着那发疯之人又吐又骂,还抱一只猫往他身上扔。不一会儿,他就跌倒,恢复正常了。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刚才做过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过那一条小窄路时,有一个头很长的人头一摇一摇的,在后面撵着自己,到了家门口突然往自己身扑上来了。然后自己啥也不知道了。
我又问爷爷:“你见我在俺爹妈的坟上刨,刨了有多深的一个洞?”
爷爷说:“应该是老深老深的!我见你钻进去了。过了半天坟上再没个动静。于是我就壮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看那坟上的洞。因为当时是半夜里,虽然有月亮,但天色还是比较黑。我只看见了那口洞里面黑黝黝的,不见底也不见人的,就想你钻里面干啥去了。
我又害怕你突然从洞里钻出来攻击我。不敢在坟洞前多呆,人家的莴苣也不敢偷了,就跑着回家去了!这事儿我也没跟外人说起,怕别人知道了嫌咱家晦气!到了第二天清早,我起来又去坟地上看了,见你爹妈坟上的窟窿已经给补上了!也不知道你到坟里钻了一圈,到底干啥去了!”
我闭上眼睛,运转起思想。想在记忆深处发现一丝有关于我穿白色西装刨坟的蛛丝马迹。却是枉然。我没有一丝一毫那样的记忆。
“当时,莫不成真的是让啥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我心里嘀咕一句。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爷爷。他已经很苍老,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沾着口水的嘴角子松垮地耷拉着,神色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凄苦,一双眼睛如黄泥般的浑浊,瞧我的眼神透着巴望。
“怎么了爷,你看起来好像有啥心事!”我说。
“我多气得慌!”爷爷嘴角子一抽,竟然流泪了。
“你气啥啊?”
“惠灵那妮子也不知道拎东西去看看我。她过来给你送钱,也不知道去给我送钱!”爷爷哭着说。
“人家凭啥给你送钱啊!你又不是人家亲爷爷!你就是一个旁支的!”我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头儿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反正我没钱花了!连买烟的钱都没有了!”爷爷抹着眼泪说。
“不要紧,我有钱!我给你!”我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那四千块钱,俯下身将一沓子红票放到地上,准备从上面抽出几张给爷爷。可他突然伸腿一扫,将一沓子钱全部扫到自己跟前去了,然后捡起来吹吹上面的土,装进自个口袋里,站起来转过身,不说一句话的走了。我在后面急的大声喊他,他好像聋了一样听不见。
“啥人啊这是!”
把我给气得不轻。这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穷光蛋。我在脸上挠痒时摸到人中。将从鼻孔里漏出的鼻毛狠狠揪下来。听人家说,鼻毛长出鼻孔漏财。我说自己咋留不住财呢,是不是这鼻毛往外伸出去的太长了。
爷爷走后不久。王五子又冒出来了。问我还要不要挖坟。
我说等到夜里再挖吧,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咱再去。
王五子说晚上人家干活是要加钱的,还得再买个手电筒,费钱。
我说除去给玉红做手术的那两万,我不是又多给你了你一千,一千块钱难道还不够花吗!
王五子说白天干活一人一百五,晚上干活一人二百,我总共叫了五个人,一人发二百的话,一千块钱都得花完了,那我呢,等于一分钱也没落着,还得管他们饭吃,管他们烟抽,倒赔钱呢!
我说除了那一千,我还不是还给你了两万吗!
王五子说那两万是留着给玉红看病的,不能动它啊!动起来就没个头了,一直到花完为止,那时玉红可能还没进医院呢!
我说那咋弄。
王五子说你不是还有四千吗,你再给我拿出五百就够了。
我苦笑不已,说别想那四千了,已经没啦。
王五子啊了一声,面上带着不相信,说你连家门都没出,这一会儿咋还把四千块钱给花没了呢!你是不想拿吧!
我说刚才是谁来我家了,谁出去了。
王五子说不是你爷爷吗!
我说你觉得他会没事儿过来白看我,你觉得他会走空。
王五子说他把你那四千块钱给弄走了。
我点了点头,说全部给弄走了,一张也没给我留。
“这三疙瘩,他咋真不是个东西啊!”王五子恼了。
“行啦!你把人给我准备好。晚上咱们去挖坟!多花出的钱你先垫上,等我给金惠灵再要了钱再补给你一些!”我说。
“行!那晚上十一点,我带人过来找你!”
“你回到家,让我二妹再给我送点儿饭过来,我饿了!”我说。
王五子说这个不用你讲,自然会让她给你送饭,你不用烧锅了。便离开了我家。
吃罢晚饭。又等了一段时间。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王五子带着五个劳力过来了。每人捎着一把铁锨。两辆破三轮车骑着。冒着夜色,我们一队人咣咣当当的出发了。
今晚的天阴晴不定。月亮一会儿出来了,一会儿又隐入云中了。星辰格外的稀疏。
到了田地头上,两辆三轮车没停,直接碾压了几行到膝的麦苗。骑到坟的旁边才停下了。五个劳力从车上下来,再加上王五子,一共六个人。他们手里攥着铁锨,围着那座大坟挖了起来。都在埋头苦干,没有人说闲话。
除了不时发出一声铁锨挖到砖渣子的声音,现在这一片地方还是比较安静的。为了避免吸引到哪个喜欢半夜出来溜达的夜猫子,我连手电筒也没有打开。
我不干活,就独腿伫立在一边看着。
偌大个坟头很快被他们铲平了。暂时停下来,一人抽了一根烟。吸完后,继续干活。
随着下面越挖越深,我越来越感到紧张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又停住了动作。听见王五子说:“大舅哥,俺们挖到棺材了。两栋棺材都露出了面!”
我独腿一弹一弹的往前蹦。蹦上前面散发着潮湿霉味的土堆。打开手电筒往坑穴里一照。清楚地看见了两栋并排着的棺材。一棕一黑。棕色棺材是我父亲的。红色棺材是我母亲的。
观察了一会儿,我忍受着感慨万千的情绪,没让自己的眼泪掉落下来,说:“这才露出了棺顶,还得继续往下挖!把整栋棺材都露出来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