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模样清俊,带了些书生气,闭着眼睛的时候,便显出几分温柔。
其实血不适合他,他应该生在云巅,如朗朗皓月,应该就是一身雪衣,玉冠兰佩,长剑携身,也不过只是彰显君子风度。
他应该可以立于万人仰望的云巅,开坛讲道,他声音好听,应当有许多女弟子喜欢。
他生命远比别人要缓慢,这世上万事万物他都会细细体会,他理应比常人有更长久、更安静的岁月,让他一一感知世间美好。
让他安静听夜间风雨,看晨曦朝露,花开花谢,云卷云舒。
想着这个场景,花向晚忍不住笑,一笑就压了眼眶,眼泪就落了下来。
似乎是感知到脸颊上冰凉的水意,面前人慢慢张开眼睛。
眼中血色未退,他好像有些茫然。
入魔之人活在自己幻境,外界对于他们而言都只与他们心境有关,只能看到心魔给他们看到的,只能听到心魔想给他们听到的。
花向晚看着他的眼睛,并不指望他看见自己,然而对方茫然看着她,许久之后,却是问:“怎么哭了?”
花向晚一愣,她正想说话,就看谢长寂露出少年时那样有些不知所措、又略带迟疑的表情:“你别哭了,我给你买桂花糕。”
听到这话,她才反应过来,他没有看到她。
他还在自己幻境,还想着十八岁的花向晚,那时候她会假哭骗他,他每次哄她,就只会买她喜欢的东西。
她定定看着他,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她不是十八岁那个姑娘,可是她清楚记得当年他买过的桂花糕,买过的小糖人,买过的发簪,买过的布娃娃。
她记得那一刻钟欢喜的感觉,那是她后面半生,再也没有拥有过的情绪。
她盯着面前人,听着他对着虚空,一句一句说着当年从来没告诉她的话。
“晚晚,我先去死生之界,你等我回来。”
“晚晚,我想重新再办个婚礼,带你去见我师父、师叔,到时候,我们再喝合卺酒,好不好?”
“晚晚……”
她听着这些话,控制不住眼前越来越模糊,好久,她忍不住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他。
谢长寂声音戛然而止,有那么一瞬间,他眼中带了一丝清明。
然而很快,血色又充盈了他的眼睛,露出些许茫然。
两人在黑暗里,她颤抖着拥紧他,仿佛是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过了好久,她身体慢慢平息,内心也逐渐冷静。
“谢长寂,”她沙哑开口,“别怕。”
说着,她缓缓睁开眼,目光露出杀意:“我在这里。”
她给不了谢长寂十八岁花向晚的爱情。
她再也有不起不计后果,有不起义无反顾。
岁月磨去她的少年热血,还以獠牙与剑。
她的生命早被她铸成静默长城,安静守护着她心中所爱于世。
她持剑于此,以战死为耀。
第87章
在密室一直待到冷静,花向晚才终于起身。
她为谢长寂设下层层法阵,寻情护在他周边后,这才离开。
花向晚稍稍整理情绪,找了侍从问路,便往沈逸尘住的地方赶过去。
他还住在当年住的房间,花向晚保留了他房间的东西,一进去,就看见他正背对着他,看着屋中事物,似乎有些茫然。
她站在门口,盯着那个背影,好久后,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假装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叫了一声:“逸尘。”
沈逸尘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他似乎刚刚才梳洗过,一身海蓝色宽袍,长发散披,和谢长寂一模一样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温和道:“阿晚。”
花向晚看着面前人笑容,觉得心口微堵。
太像了。
像到她根本分不清,面前人到底是沈逸尘,还是碧血神君。
她不敢多看,低头走进屋来,边走边道:“方才吓到你了,现下感觉如何?”
“无妨。”
沈逸尘摇摇头,转头看向屋外,露出几分担心:“方才……是谢长寂吧?”
花向晚应了一声,走到桌边来,沈逸尘想了想,似是有些担忧:“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问的是什么?”
花向晚垂眸倒茶,沈逸尘似是有些失落,他叹了口气,只道:“阿晚,我方才问过,已经两百年了。”
花向晚动作一顿,沈逸尘从她手中取走水壶,替她倒完剩下半杯茶:“这两百年,你怎么过的?”
说着,沈逸尘放下水壶,抬眼看向面前人:“我为何会死而复生?谢长寂为何会在合欢宫?他为何想杀我?还有你……”
沈逸尘看着她,眼中带了几分疼惜,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终究只笑了笑:“看上去长大了。”
花向晚听着他的话,忍不住悄无声息捏起拳头。
她笑了笑,端起茶杯,离他远了些,往旁边坐下,低头道:“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一直像个小孩子。当年倒是多谢你,”花向晚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感激,“若不是你用鲛珠救了我,我大概早就被瑶光杀了。说好要给你过生辰,谁知道,那天瑶光竟然会来……”
花向晚声音低下去,似是失落。
听着这话,沈逸尘转头看向窗外,并不言语。
发现他回避的态度,花向晚动作一顿。
他看出来了。
她清楚意识到,他看出她在试他。
当年瑶光并不是在沈逸尘生辰当日过来的,如果面前人真的是沈逸尘,那他会纠正她。
若他不是,自然不知道她说了谎。
可他知道她说谎,却也并不纠正,这意味着,他知道这件事,可他并希望,她真的把他当成沈逸尘。
这样的态度让花向晚心中微冷,她盯着面前的人,疑惑出声:“逸尘?”
“嗯?”
沈逸尘闻言转头,花向晚好奇看了一眼窗外:“怎么不说话?想什么?”
“我在想,”沈逸尘唇边带了几分笑,“少主既然怀疑我,为何还要假装没发现我?”
得话,花向晚没有立刻出声,她低头抿茶,克制着微微加速的心跳,故作平静:“那既然是您回来了,以您的能力,为何又要在这里与我玩笑?”
这话逗笑了对方,对方往旁边椅子上斜斜一靠,语气异常温柔:“因为,我喜欢看阿晚维护我的样子。”
花向晚眼神骤冷,她抬眼看向对方,那张与谢长寂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谢长寂绝不会有的笑容,显得一贯清俊端正的脸,竟是带了几分邪气。
“方才那一掌打在谢长寂身上,我都为他心疼。”
说着,对方站起身来,俯身到花向晚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在你心里,终归是沈逸尘更重要,对么?”
“你错了,”花向晚微笑开口,“我那一掌是为谢长寂打的。”
对方听不明白,歪了歪头,花向晚放软了语气,显得格外柔和:“我怕他堕道杀人,被天道所记,碧海珠我取下很久了,您也好,沈逸尘也好,这世上没谁比他重要。”
对方没有说话,他脸上笑容不变,周身却瞬间冷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后,青年直起身来,轻声一笑:“真是让人伤心的说辞,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您在魔宫刚刚毁了一具身体,沈逸尘就活了,想不发现都难。”
见对方承认,花向晚也没了好脸,淡道:“更何况,逸尘的魂魄还在我这里,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活过来?”
“这样啊。”
青年往后退开,叹了口气:“真是失策。”
“你到底想做什么?”
花向晚失去了和他兜圈子的兴致,冷声道:“既然有能力回来,何不如直接找到谢长寂,把魊灵放在他身上?”
“唔,”碧血神君抬起手,轻轻拨弄起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回着,“的确是这么打算,等一会儿,我就去地宫找他。”
闻言,花向晚冷眼看他:“然后呢?”
“但你来了,我便多陪你聊聊。”
碧血神君微微一笑,似是十分大方:“陪阿晚,毕竟是最重要的事。”
花向晚不说话,死死盯着他。
碧血神君往旁边椅子一歪,姿态翩然,风情万种,只道:“喜欢看我这个样子?喜欢这具身体还是这张脸?”
“你这样挺恶心的。”
“是么?”碧血神君有些疑惑,“可这都是你最喜欢的呀。”
说着,碧血神君叹了口气:“罢了,说些你喜欢听的吧,你不想让我找谢长寂?”
“自然。”
“怕我毁了这修真界?”
“不是。”
这话让碧血神君有些诧异,他抬眼看向花向晚,颇为不解:“那你拦我做什么?”
“我身上魊灵来之不易,我拿他有用,不想给谢长寂。”
花向晚冷静说着,碧血神君一愣,花向晚抬眼看他:“你要让谢长寂帮你灭世,必然是要我这一半魊灵的,对么?”
“不错。”碧血神君觉得有些有意思起来,他看着花向晚,“你不舍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