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也是如此。
从得知解凛的“绯闻女友”只是一个乌龙闹剧后,他对于自家女儿和“对面小谢”打交道的态度,简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然换了从前,迟雪提出为了安全起见、要在对面公寓借住两天,那他是打死都不可能答应的。
“好了好了。”
迟雪一听,唯恐自家老父亲又旧事重提,在解凛面前乱点鸳鸯谱。
急忙又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下,连声道:“来吃饭吧,菜弄了好久的,爸你试试味道。”
结果这话似乎是给了老迟某种错误的暗示。
一道煎鱼,一碗乌鸡汤。
配上一碟清炒时蔬同西红柿炒蛋。
简单家常的菜色而已,愣是给老父亲吹成了满汉全席,一时夸调味,一时夸卖相。
末了,话题更得寸进尺落定在:“看不出来,小谢是个好男人啊,就是不知道我们家小雪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福气下半辈子都吃你给做的菜?
迟雪实在太了解老迟,当下吓得狂给父亲夹菜,用一碗满当当的鸡汤,才勉强堵住了他的嘴。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
迟雪和在家里一样,吃完饭便打算洗碗。
结果老迟忙又按住她,便作势站起身来,迭声道“让我来洗让我来洗”。
但哪能真让他一个长辈做事?
解凛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当下先起来收拾了碗筷,说“我来吧”。
语毕,便端了碗筷进厨房。
迟雪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但这么当着老迟的面跟进去似乎也不好。正想着怎么办。
一扭头,却见老迟冲她挤眉弄眼,嘴里咕哝道:“小雪,不错啊。”
什么不错?
昨天她并没有向老迟完全复述解凛告诉给她的“生父身份”,只简单说了也许会有仇家,因此常年生活在老街这种混乱地界的老迟对此似乎并没有完全实感。
反而一心只注意到了自家女儿和“对面小谢”之间的氛围变化。
“……爸!”
好半天过去。
迟雪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面红。
又按住了老迟乱指挥的两手,轻声道:“你别在人家面前瞎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我们只是老同学,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老同学更好啊,老相识啊。”
老迟道:“之前觉得他就是脸长得好,现在这么一看,嘶,还会做饭会洗碗的,这年代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啊。不像是小……那个谁那样的大少爷,爸就担心你嫁过去吃苦被公公婆婆欺负什么的,刚才听他说,那他家里……”
迟雪:“好了好了,爸你别说了。”
眼见得解凛正好出来拿东西,她吓得险些没捂住他嘴。
心想她爸这是什么谈话天赋在身。
短短一席话,全踩雷点上了。
结果老迟一看她那紧张样,反倒乐得呵呵笑。
一直磨蹭到八点多才舍得走。
临走前,还特意当着解凛的面叮嘱迟雪,说等之后“事情”结束了,一定还得请人家小谢到家里用顿便饭——
但他又哪里知道,所谓的“事情”并不是两天就可以结束,而仅仅是个开始。
而不管这个结局是好是坏,也许他们都不得不远走他乡“避祸”。
迟雪听得心里直发酸。
却也不好拆穿,只连连点头说好。
等门关上,公寓里又只剩下她和解凛两人。
这才又想起来和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她开口叫住准备去洗澡的解凛,“我爸那个人,性格一直就那样。”
她说:“他就是特怕我在外面吃苦,所以到哪都特别护短……不分场合的。我小时候,我记得我舅舅到我家吃饭,我爸炖了个鸡。然后他刚一上桌,别人都还没动筷子呢——他就先拆了鸡腿给我。后面看他们不吃,又把另外那个也夹到我碗里。”
偏偏她舅舅又一向是个直肠子。
说通俗点就是不会说话。
一见迟雪人那么丁点,碗里菜堆那么老高,立刻便开始阴阳怪气。
她学着舅舅当时的语气:“哎呀,既然不想请别人来,就不用假惺惺喊了呗。大老远喊来了,结果好饭好菜也不给吃,就给吃点鸡屁股?”
连说带比划的。
学得有些笨拙。
她说完便开始不好意思,轻咳两声,想接着解释。
解凛看着她,却突然笑了。
“……”
尽管那笑很浅,
但并不是稍纵即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就那样看着她,莫名地,笑得垂下眼睛来。她又看到他掩在右眼眼皮下的那点浅褐色小痣。
这次却不觉得是什么“菩提垂目”,反多了几分天生的韵致。
“挺好的。”
末了,他说:“我觉得你爸爸很好,迟雪。”
“……?”
“我到现在还记得,”解凛话音淡淡,“从前有个人跟我说,评判一个父亲的好坏,不应该看他贫穷还是富有,或者单单看他性格好还是坏,大方还是小气。”
【亲情这种事,所有的客观好坏,在主观好恶面前都是要让路的,所以才会有养恩亲恩、富而不养这种亘古难题。】
【所以啊,小解,一个父亲他好和坏,唯一的评判标准,其实只有他爱不爱他的孩子。】
【不爱你的人,永远对你的痛苦熟视无睹,只有爱你的人,才忍受不了看你受一点苦。】
“用这个标准来说,你爸爸值得一百分。”
解凛说。
语毕。
少年时便有些小洁癖、忍受不了半点油烟味的某人,终于得以进去洗手间。
迟雪还在原地苦思冥想那个给他讲“标准”的人是谁。
洗手间里,水声倒是很快“哗啦啦”响起。
*
而迟雪后来亦洗完澡。
进卧室换了睡衣,整个人窝在绵软的被子里发呆——被套床单亦都是解凛昨天新换过的,上头还有洗衣粉未散的香味。
她头埋在里头。
忽又想起今天公交车上解凛的眼神。
想起他那些“不像他”的行为,想起他刚才突然的笑容。心里莫名燥得厉害。
却并不是因为纯粹害羞或是喜悦的情绪。
相反,她心里总有块地方酸涩难受。觉得怪怪的。
——而后来的敲门声亦果然证明了她的猜测。
“迟雪,你睡了吗?”
解凛的声音在一门之隔外飘进房间。
她吓得惊坐起。
下意识检查自己身上的睡衣有无不妥,又打开手机自带的镜子检查了老半天。这才起身打开房门。
解凛就站在门口,如旧一身简单的白t恤配运动裤——成年后他似乎没了睡衣睡裤之类的精致习惯。
要保持随时都能走的状态,因此有专用的一套衣服替代睡衣的存在。
迟雪问他:“有事情吗?”
解凛说:“出去坐坐吧。”
显然在一个女孩的卧室里聊天不太妥当。
即便这个卧室……也才属于她刚刚二十四小时而已。
迟雪遂乖乖跟着他出门。
一走出去,这才发现他手里似乎拿了什么。看着像本存折。
等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再仔细看,果然是。
“这个给你。”
最后她甚至有了近距离观摩的机会。
递到面前不接也不好。
只得有些茫然地接过那红本。
在解凛的授意下,她逐页翻开看,才发现里头起初是每个月、一笔笔整两万的进账,占据了好几页的“篇幅”。想来应该是过去他提起过的、叶家发给他的“零用钱”。
到了近几年,却变成一些零碎的钱,三千五千都有。
而最近的一笔则是三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