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雪与迟大宇亦湿了眼眶。
从头到尾,黄玉没有去看过遗体,没敢去目睹孩子离开的最后模样。
如今抱着骨灰坛,也不过反反复复,喃喃自语说着同一句话:“一步错,步步错。”
而“黄先生”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双方哭完也叹完,在殡仪馆门口分别,顺带约定好了下次吃饭的日子。
傍晚夕阳西下。
目送迟家父女乘车离去,陈之华复又侧头看向身旁垂泪的女子。
他什么话也没说。
只车辆驶过雁江桥,突然又绕行桥下。
车里传来女人厉声的尖叫和惊怒的哭泣声,却最终被隔离在车门之内。下车的保镖,手中捧着个灰色的瓷坛,走近江边,随手一抛——
“……!!”
回家路上。
迟雪忽然满头大汗、猛地瞪大眼睛。
就这样从闭目养生的小憩中惊醒。
后座一侧,迟大宇正在玩手机,见状亦吓了一跳。
忙又一边找纸巾,边问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出这么多汗。
迟雪的汗还是止不住,心口狂跳,却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只能推说是做了个噩梦。
“我这几天心脏老不舒服。”
她喃喃:“爸,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自己的身世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到底怎样才能自保?
还有解凛。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现在在哪里。
她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指。又想起今天黄玉遮遮掩掩说过的话。
“爸。”
太过于不安。
以至于又“奇思妙想”,突然一把抓住迟大宇的手。
“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说要出去旅游吗?”她说,“这样吧,我出钱,你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去玩几个月怎么样?……哪里都好,出去散散心。”
“傻孩子。”
迟大宇却只心疼地摸了摸她头发,“你哪来的钱给爸爸出去玩?更何况,有钱咱们攒着还来不及。你啊,是不是因为今天看到麻仔那样,所以——”
所以什么?
没等他说完。
迟雪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脸上顿时一喜,以为是大波浪或解凛那边有了新消息,立刻低头去翻包找手机。
然而。
找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备注却是“叶南生”——本就心乱如麻,看到后更烦。她脸一沉,当即想也不想就挂断。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
连迟大宇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给“小叶”说好话,劝说迟雪要不还是给人家个台阶下。
迟雪却仍是不理,只兀自捂着脑袋,脑子里思绪翻涌,闹得快要爆炸。
直到又一次“滴”声响起。
这次是短信的提示音。
原本黑下去的屏幕重新亮起。
迟雪不经意一低头,看见上头简短的一行文字。
【来望天苑3-2-13,他在这。】
而望天苑3-2-13。
正是当年解凛高中时独自居住的私人公寓。
第48章 (二更)这是由爱而生,自私的……
解凛隐约记得自己在丧失意识前听到最后的一句话。
似乎是薯片仔带着哭腔的一声:“头儿——!”
看来还有口气在。
他想。
捡回一条命,算这孩子平生积福吧。
他也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身体此刻实在是太沉太重,每一处似乎都痛,尤其是那两根被踢断的肋骨。他能感觉到错位的碎骨在他体内摩擦,每走一步,仿佛都有刀片在肚子里绞动。肩膀上、右腹的旧伤还未痊愈,如今再次撕裂——他从前自诩不怕痛,但是原来残留的痛觉还是足够折损精神。
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处神经都在撕挠,在喊痛。
但是意识竟然空前清醒。
任由灵魂和身体逐渐分裂为两半。
身体的疼痛从无法忍受到逐渐麻木,但大脑却还在转动。摸索着,试图从破碎的线索中整理出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的原因:
他心里清楚陈之华的坠江实在来得过于蹊跷。时机过于微妙。
因此,哪怕北城的调查目前来说没有任何异样,在他看来仍然是最大的异样。为此,不惜专程赶回去一趟。
只不过,经过了两天的实地勘测,他亦不得不承认,不可抗力给救援和捕捞工作带来的困难客观存在。对陈的死亡调查,如果按照程序走,到最后确认和向外界公布消息,至少需要两个月左右的周期。
他本该再在北城多留一段时间的。
一方面,上级还需要他的完整述职报告,以确认他重返警队的程序是否正规;
另一方面,则是一旦陈之华确认事实死亡,他留在南方的合理性也就不复存在,还需要等待新的工作指派:是返回西南工作前线,又或是退居二线,下到省内指导地方缉毒工作。这都需要从长计议。
然而,他心里担心迟雪的情况,最后却仍是向老头打了报告申请。
并在将那本笔记交给对方,请求他尽快安排人员进行破译后,随即带着薯片仔匆匆离开了北城。
意外就是在此时出现的——
耳边如蒙着一层不透气的薄膜。
穿过那层膜,隐约有嘈杂的交谈声模模糊糊传到耳边。
“我和头儿下了飞机,但回去的路上被人跟踪。头儿发现之后,一直在指挥司机绕圈,可是对方穷追不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断断续续说着话,“后面好几次要超车截人,头儿担心会影响到路人,只能联系了附近的便衣行动,先开到比较偏僻的地方,之后准备反扑——可是很奇怪,我们这边一有动作,他们就撤退了。”
“头儿觉得不对,不想把人往老街引,打算往反方向走。结果果然,到后面,我们的人一散开,他们又出现了,并且这次是几倍的人数,好像算准了时间一样——我们根本来不及通知附近的同僚。”
因此最后的结果,无意外就是一场乱战。
再加上这次带人来的是白骨。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下手尤其狠毒。
解凛为薯片仔扛下的那一脚,直接踢断了他两根肋骨,几乎是瞬间跪倒。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那个胆小怕事的司机突然去而复返,拼死载着他们逃出生天;如果不是那群人后来不知何故,突然放弃了追踪,也给他们留了一线生路——
“头儿说,不能回老街,所以只能来这里了。”
薯片仔说到这里,声音又带上哭腔。
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仔细听,说话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嘶嘶”忍痛的气声。
房间里沉默片刻。
随即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似乎在向在场的第三人解释:
“这里是叶家的物业,长期都有人定点来打扫,只不过从上次他回来住了一夜又搬走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才装了监控,”他说,“我也是听到底下人的汇报才知道他在这,而且情况很糟,之后尽快通知了你。”
算是阴差阳错?
不过。
男人的言下之意:不管怎样,我至少还是通知了一声。
语毕,似乎还嫌不够,很快又补充了句:“而且我给他请了医生,没有放任不管。”
之后便是更长更久的沉默。
想来他们几个就站在卧室门外,门没关拢,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解凛听到一半,神智终于在疼痛的刺激下逐渐回笼。
正挣扎着试图坐起身。
房门却突然“咔哒”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走进门来的是顶着两只红红核桃眼的迟雪。
“……”
“……”
此情此景。
诚然。
解凛一开始是想跟她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那天跟你说那些”的——大概没有什么比他现在的样子更有说服力。
冷幽默也好,诚实也罢,现成的实例已经摆在眼前,或许足够劝服她放弃危险的选择,做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