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吴绍霆倒是不认识的。
“震之,陈芸生和王守正你都认识的。另外一位可是本省的高材生,姓陈,名炯明,字竞存,今年刚以‘全校最优’的成绩毕业于广东政法学堂,是芸生的学长呢。都是熟人,震之你可别拘谨,坐坐坐。”胡汉民笑着对吴绍霆介绍了一下。
吴绍霆一听这位陌生的面孔是陈炯明,立刻就乐了起来,看来跟着胡汉民还真是能认识不少日后大佬级人物呀!他对陈炯明再熟悉不过了,粤军第一代元老,安纳奇主义在中国的信奉者,与孙中山恩恩怨怨纠缠不清,等等著名事迹。今天这个历史上颇受争议的大人物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内心真是忍不住小小激动了一把。
王守正和陈炯明都起身向吴绍霆微笑行礼。
吴绍霆一一回礼,这才随着胡汉民落座下来。
“展堂兄,王兄,陈兄,小陈老弟,在下怕是让你们久等了,真是过意不去呀。”吴绍霆笑着客套了一番。
“哪里哪里,震之你太客气,我们也才刚到不久。哈哈!”胡汉民笑着说道。
“近日听说震之在消防营补了一个缺,那咱们这些白丁可要称一声吴大人才对了。”王守正淡笑着说道,语气隐约有几分寒冷。他轻描淡写的笑容本没什么,但配上语气之后就让人很费解了,不知道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嘲讽。
雅间的气氛微微的一滞,众人都有几分尴尬了的脸色。
吴绍霆看了一眼王守正,似乎这位“黄兴”对自己很有意见似的?不过他脸上保持着平静,不动任何声色。
胡汉民立刻笑着打破了这一丝不和谐的气氛,打了个哈哈,说道:“王老哥这人就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不过话说回来,震之你当上了哨官,我们还真是要称呼你一声大人了。”
吴绍霆呵呵笑了笑,顺着胡汉民的台阶走了下来,说道:“展堂兄、王大哥,你们两个分明是串通好了消遣小弟是吧?我穿上这身官皮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先前我坐车来赴约的路上,后脑勺上的辫子就一直挂着车棚子,这累赘人的东西谁会喜欢?”
他最后一句话虽然与前半句话听上去不搭调,但是他相信在场的几个人都明白自己的意思。其实他早就猜出来了,胡汉民等人之所以知道自己上任哨官,是因为西郊大校场军营里面混杂着革命党的眼线。因此,趁早表露一下自己的立场总是好的,省的日后革命党有什么行动一不小心误伤了自己。要知道旧军的身份不比新军,那是很招眼的。
听了吴绍霆的这番话,众人的脸色释然了不少,尤其是王守正立刻呵呵的笑了起来。
王守正拿起了茶壶,亲自为吴绍霆斟上了一杯茶,赔笑说道:“震之千万不要见怪,我这人平时说话都是不冷不热,这样说话才省力气嘛,呵呵。”
众人听了这话都哄笑了起来。
胡汉民对陈芸生吩咐了道:“阿生,去让伙计上菜吧。”
陈芸生立刻就起身出去了。
胡汉民又笑着对吴绍霆说道:“震之,别说我们没让你看菜单,咱们可是把八仙楼十二道招牌菜都点齐全了,就不信你一个都吃不上嘴呢。”
吴绍霆客气的说道:“展堂兄,你也太破费了,小弟授受不起呢。这样吧,这个月月底小弟还请展堂兄,今日到场的诸位都算上。”
胡汉民哈哈笑了笑,却没有推辞。这一点倒是让吴绍霆有些奇怪了。
这时,陈芸生从外面返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瓶长乐烧。他笑呵呵的将酒递给了胡汉民一瓶,另外一批则递给了王守正,可见这两位将在酒桌上成为主力了。
“先生,厨房马上就把菜送上来了。吴先生先吃一些茶点吧。”陈芸生热情的将桌子上的果盘、瓜子盘都推到了吴绍霆面前。
片刻之后,八仙楼的伙计将菜肴陆续端了上来。菜盘都上齐全之后,胡汉民先给吴绍霆的酒杯倒满了酒,王守正则将其他人的酒杯一一满上。
吴绍霆特别留意了一下陈炯明,对方除了一开始打过招呼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在掰着盐煮花生吃。现在要开饭了,陈炯明似乎也没打算说什么,只是用手巾擦了擦筷子,一副准备开动的样子。
他暗自想着:这陈炯明还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人!
这时,胡汉民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对着众人说道:“来来来,我们一起先敬震之兄一杯,难得大家结识一位新朋友呢。”
王守正、陈芸生、陈炯明三人齐齐举杯,吴绍霆也举起酒杯与四个人碰了一下。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胡汉民对吴绍霆说道:“震之,来尝尝,四喜豆腐可是八仙楼最拿手的一道菜。”
吴绍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四喜豆腐,热乎乎的吞了下去,味道果然不错。他畅快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对胡汉民说了道:“展堂兄,你把我吴绍霆当自己人,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也很感激。”
当然,他这句话是胡说八道的,胡汉民对自己不过是热情一点而已,但对方可是革命党,哪里那么容易就跟一个穿官袍的人推心置腹了?他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猜到胡汉民这么献殷勤,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了。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胡汉民、陈炯明、黄兴这些人既不是奸又非盗,那肯定是有事相求了。这一点从他们刻意打听到吴绍霆现任官职也是能看出来的。
卷一:广州风云 第22章,有事相求
胡汉民听到吴绍霆这么说,脸色露出了几分欣慰,笑了笑道:“震之兄这么说,那真是不枉咱们在白金汉号上的巧遇之缘分了。”
吴绍霆正了正神色,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弟我就不妨直话直说了。展堂兄、王大哥你们今天请小弟吃饭,势必是有其他原由的,可对?”
众人不禁愕然,看来这吴绍霆果然非等闲之辈。胡汉民看到吴绍霆这副认真的神色,心中立刻浮起了一丝凉意,对方这么堂而皇之的切入正题,那接下来的谈话只怕就难了!
他迟疑了一阵,决定换个套路出牌,随即笑着说道:“震之,瞧你说的,你我投缘,难道我就不能请震之兄吃顿饭,拉拢拉拢感情吗?”
吴绍霆微微笑了笑,从容的说道:“展堂兄,你若这么说那就是还没把小弟当自己人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若展堂兄、王大哥真的需要小弟帮忙之处,小弟能帮的,一定在所不辞。做展堂兄现在不说,等下兄弟喝醉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胡汉民和王守正面面相觑了一眼,这下子他们倒真是被动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胡汉民缓缓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震之,既然你已经看出了,那我再隐瞒下去就太不诚意了。说真的,我倒有些歉意,这次请震之你吃饭确实是有一事相求,但我并非因为有事相求才对你如此热情,你这个朋友我是打心底愿意结交的。”
吴绍霆笑了笑,说道:“有展堂兄这句话就足够了,小弟与展堂兄一见如故,昔日因为公务繁忙不曾多亲近。今日既然有机会替展堂兄排忧解难,也算是与展堂兄套近关系了。”
胡汉民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吴绍霆的肩膀,真挚的说道:“震之兄果然够义气。那我就直说了,下个月初三震之你的山字营后哨应该在太平门当值,我有一个朋友在那天会运一批干货进城,希望震之你能给个方便,让其顺利通过。”
吴绍霆暗暗好笑,这些人连自己什么时候去哪里当值的消息都打听到了,看来西郊大校场军营还真是隐藏不少革命党的眼线了。
他可不是傻子,如果真是一批干货的话,这么丁点的小事情还需要特意来找自己打招呼吗?哪怕这批货物是走私的商品、鸦片之类的,其实也都不算什么大事。因此,他敢肯定胡汉民这个所谓朋友要运进城来的货物,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干货,极有可能是一些纠察甚严的违禁品了。
他微微笑了笑,说道:“敢问展堂兄,这都是一些什么干货呀?”
胡汉民呵呵笑了笑,含糊的说道:“哦,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北方的木耳、香菇之类。”
吴绍霆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展堂兄还是见外了。”
胡汉民怔了怔,与另外一边的王守正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王守正端起了长乐烧将吴绍霆的空酒杯再次斟满,缓了缓语气说道:“震之,你既然叫我一声王大哥,那这个大哥我就受用了。实不相瞒,这批干货确实非同一般,如果震之相信愚兄,还请不要多问了。”
吴绍霆看了一眼王守正,又看了一眼胡汉民,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分明还是不完全相信自己。当然,这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他现在只担心这些革命党要委托自己放行的这批货物太过严重,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只怕自己会跟着完蛋。
众人看到吴绍霆一副犹豫的神色,不由的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吴绍霆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了酒杯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猝不及防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展堂兄、王大哥,还有竞存兄、芸生老弟,你们都是革命党吧。”
这一席话就像一颗深水炸弹,沉在水中很久突然爆炸,顿时就激起了胡汉民、王守正等人心中的千涛万浪。
王守正脸色冷了下来,一只手慢慢意向了自己西服口袋。
吴绍霆看着众人惊愕的神色,微微笑了笑,说道:“诸位不用紧张,四年前我前往欧洲留学时,在法国停留了一段时间,期间有幸结识了另外一批留法的同胞。在他们的引荐下,我在巴黎参加了一次孙先生的演讲活动,可以说孙先生的这次演讲让我蓦然觉醒。虽然我对革命没有深入研究,但是我明白,如果鞑虏不除,我们华夏子民迟早就要做亡国奴了。”
他在说“亡国奴”三个字时,重重砸了一下桌子,以表示自己情绪的激动。
胡汉民和王守正再次对视了一眼,众人的脸色不由舒展了一些。
吴绍霆接着又说道:“后来我抵达德国,在法国结识的朋友写新告诉我,孙先生离开巴黎之后,就去往了das k?nigreich belgien(德语:比利时亡国),并且在哪里创建同盟会。他们本打算邀请我一同加入,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经进入慕尼黑高等士官学校,不能轻易离开,因此很遗憾错过了这次机会。”
中国同盟会正式成立是在日本黑龙会的牵引下,由华兴会、兴中会以及复兴会、科学补习所等多个组织共同组成。但二十一世纪的许多史学家认为,中国同盟会正式成立的时间和地点,应该是1905年孙中山在比利时创建这一团体。
当然,比利时成立的同盟会仅仅只是一个雏形,成员主要都是欧洲留学生,并且没有具体的会党系统。但不管怎么说,比利时成立的同盟会都可以算得上是正式同盟会的前身。
胡汉民、王守正他们都是同盟会的元老,自然是知道这档子事的。
听完了吴绍霆的描述之后,胡汉民欣喜不已,连连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原来震之果然是同道中人呀。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相瞒了,正如震之所说,我们都是同盟会革命同志,这次请震之帮忙,确实是需要运送一些非同小可的东西进城,还望震之行个方便。”
吴绍霆点了点头,说道:“这等小事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我必须知道你们运送的是什么东西。并非是我好奇,因为只有我知道了东西是什么,我才能保证你们进城的时候不会出差错。希望展堂兄能理解。”
胡汉民看了王守正一眼,他们两个虽然还是有些迟疑,可是既然真实身份都暴露了,不可能不放手一搏。更何况,他们相信像吴绍霆这样的青年军官,又是出国留洋见过世面的人,断然不会戏耍自己。
王守正和胡汉民三十多岁的人了,都是经过风风雨雨的人物,阅历自然不浅,他们一眼就从吴绍霆身上看到一股正直的气质。人的气质就好似人的指纹,这是很难被伪装出来的。
“这批货是枪。”王守正压低了声音说了道。
“枪!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吴绍霆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不过既然革命党要把枪偷偷摸摸的运进城来,那十之八九就意味着有起义行动了。
胡汉民正经了神色,他现在已经认定吴绍霆是同志了,自然就不想再有什么隐瞒,正准备将行动计划全盘托出。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守正却先一步说了道:“震之,我们已经说的够多。并非不相信你,而这次行动非同小可,就连芸生这样的后辈都是不知道的。所以,还请震之不要多问了。”
吴绍霆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王守正又道:“那震之,这件事你到底能否帮忙呢?”
吴绍霆微微一笑,郑重的说道:“放心吧,我一定尽一切可能保证这批货的安全。”
王守正、胡汉民、陈炯明和陈芸生四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有震之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来,我们再敬震之一杯。”胡汉民将酒再次满了起来,招呼众人向吴绍霆敬酒。
卷一:广州风云 第23章,虎头蛇尾
在送吴绍霆上了黄包车离去之后,胡汉民、王守正、陈炯明和陈芸生四人站在八仙楼门口的街道边上,四个人神色都各有不同。
“展堂,你也太轻率了一些,不管吴绍霆是不是曾经听过孙先生的演讲,可他现在毕竟不是我们同盟会的人。要是刚才你把咱们的计划都说出来了,难保不会走漏了风声呢。”王守正语重心长的说了道。
“克强,我从南洋回国的途中认识吴震之,虽然我不了解他,但是他确实有反清的倾向呀。”胡汉民很认真的说道。
王守正叹了一口气,说道:“展堂,你可知道我们每一次行动都会有人牺牲,这些同志的鲜血是不能白流的。所以不管吴绍霆是不是有反清的倾向,我们都必须小心一些为妙。这并不是我和你的事,这是整个组织的事呀。”
胡汉民沉默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克强,你说的对。”
这时,陈炯明走上前来,在先前吃饭的时候,他几乎就没发言什么,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有必要说上两句。
他说道:“展堂,克强,其实依我看吴绍霆这个人还是可以信任的。不过克强多疑也是为组织好。我想,如果这次吴绍霆顺利帮我们把货物送进城来,不妨就推荐他入会吧。”
胡汉民点了点头,说道:“竞存说的对。我们现在很有必要拉拢一些进步军官,这样才能方便日后行事了。”
王守正沉吟了一阵,说道:“等这件事顺利完成之后,再说吧。”
陈芸生这个年轻人对吴绍霆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他忍不住也插嘴说道:“吴震之好像真不是一般人似的。倪端不是告诉我们了,前几天吴震之跟他的上司发生了矛盾,还公然用手枪胁持了上司了。可见他真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
王守正不置可否笑了笑,对陈芸生说道:“你还太年轻,什么事情都只看片面。”
陈芸生摸了摸头呵呵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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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如同流水泛舟一般过去了。
吴绍霆按照二十一世纪正规军军训的内容,将后哨士兵训练完毕。当然,他完全照搬二十一世纪军训的所有项目体系,毕竟时代是不同的,环境和条件自然也是不同的。
在六月底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训练后,吴绍霆原本还打算进行一次后哨的会操。可是最终考虑后哨一共才只有四十四个人,会操未免太寒酸了一下,索性还是算了。反正只要后哨的士兵们能把真正的本事学到手,那就算是合格了。
军训结束对于后哨士兵们来说,就好似刚刚打完了一场战斗,总算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不过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并不多,原本有三个月的假期,被吴大人这么一折腾,也就只剩下了三天时间。六月初二就轮到后哨前往太平门去值守了。
吴绍霆自从上任以来之后,还从来没有执行过公务,按照常理来说,一个新军官被分配到队伍来之后,会有上司来跟进指导。不过就目前而言,李铭山自然是不可能来指导吴绍霆了,而吴绍霆对此也无所谓,无非是守卫城门罢了,最多向手下询问一下就可以了。
七月初一这一天,吴绍霆在后哨营区空置的那间营房里,召集了李文启、王云、陈群、王利发四个队官来开会。
五个人相继落座之后,吴绍霆先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道:“集训总算结束了,你们现在总算能长长的松一口气了吧。”
四个队官都呵呵的笑了笑。
王云抹了一把嘴巴,畅然的说道:“唉,吴大人,说真的,在集训之前我们都对您没什么好印象,原本以为这集训肯定不会顺利完成的,毕竟咱们这些人都懒散惯了。可是万万没料到,大伙不但全部坚持到了最后一天,同时对吴大人也大为佩服了起来。”
李文启咳嗽了一声,白了王云一眼,说道:“王云,你怎么说话了?什么叫集训之前我们对吴大人没好印象?那是你们,我一直都认准吴大人是一位好大人,咱们后哨日后跟着吴大人,肯定吃香的喝辣的。”
王云尴尬了起来,没好气的瞪了李文启一眼,心中暗骂道:这臭老头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借花献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