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妹妹越来越神经了。
“总之姐夫你得帮帮我。”萧王君就是那种不爱涂脂抹粉的,身上只带着淡淡的绿竹香气,清雅干净。
他笑着点了点头,大皇女却皱眉道,“你姐夫还要照顾美儿,你不许闹他。”
美儿就是大皇女的独女了,尚在襁褓,白嫩可爱极了,沈望舒想到上一世她被忠心的侍卫护送逃离的落魄,再想想眼前露出浅浅笑容,文雅清和的萧王君,沉了沉自己的眼睛。
她心里轻叹了一声,点头说道,“只请阿玄来就是,我不会为难姐夫的。”她顿了顿,对大皇女和声说道,“老二素来假仁假义,在朝中也有几个簇拥。我虽然是个没用的,不过尚有几分浅见。”
大皇女即位总比二皇女即位强,沈望舒也没想自己当个女皇什么的,温声说道,“母皇虽正值盛年,不过咱们做女儿的都长大了,只怕女儿不是女儿,更是自己该警惕的对象。”
“闭嘴!”大皇女喝了一声,走出门去叫人看着门不许人进来。
她府中自然都是忠心之人,当初殉主的有的是,沈望舒也不担心有人泄露什么,笑嘻嘻地看着。
“你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了!”大皇女心里却欣慰不已。
若妹妹真能有些主意,她还能多个臂膀。
她当然是希望妹妹能在通往皇位的这条路上陪着自己往前走的。
毕竟三皇女生而丧父,大皇女从小儿为妹妹上心惯了,把她当半个闺女疼爱。
沈望舒迎着大皇女关切的目光,心里一暖。
她这几个世界,仿佛非常有亲人的缘分,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姐姐,都真心对待她。
想到曾经爱惜着自己的人,沈望舒目光越发温柔,轻声说道,“在皇姐的王府若都不能畅所欲言,那也太没意思了。”她的话中带着亲近之意,大皇女也忍不住心里更加熨帖。
这些年的龃龉,大皇女都不大记得了,唯一记得的就是两人关系尚且和睦时妹妹看向自己的亲昵与依赖。她想到从前,更加温柔,叹息说道,“可算是懂事了一些。”从前三皇女被林贵君父女哄得晕头转向,大皇女都要气死了。
所以现在看到妹妹重新亲近自己,大皇女很欣慰。
一欣慰,大皇女就决定成全妹妹的相思之苦。
虽然京郊大营的主将上了皇女的大门会叫人侧目,不过大皇女觉得这都不算什么问题,与萧王君一同下了帖子给方玄请他上门。
沈望舒望眼欲穿,厚着脸皮不要回自家干巴巴的王府里,左右萧王府虽然没鸾王府那般富贵,不过屋子还是有的。萧王君把屋子放在了大皇女的书房不远的一个院子里,又抱了自家白嫩可爱的小闺女来给沈望舒看。
白嫩嫩软乎乎的小东西若平日里沈望舒肯定很喜欢,不过暂时就只能敷衍了,亲了两口,就和大皇女一同去了书房,随意看着慢吞吞地说道,“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你已经很久没住在萧王府了。”大皇女却感慨着漫无边际的话。
沈望舒无语地看着这皇姐。
当初大皇女刚刚大婚开府,三皇女和她关系还不错的时候,确实经常住在萧王府上。
等到了后来……真是不提也罢。
“怎么了?”大皇女看到沈望舒那无语的样子,笑着问道。
“说正经事儿呢。”
“你就是正经事儿。”大皇女轻叹了一声,走过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仿佛对一个曾经的孩子一样温声说道,“我这么拼命在朝中争锋是为了什么呢?早年是为了你我,以后又有了你姐夫和你外甥女儿。你自己想,若登基的不是我们姐妹之一,以后可有你我活路?就冲着这个,我才在外殚精竭虑。只是若为了这些权势连你们都弄丢了,我抢这个位置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脸温柔亲昵,沈望舒坐在窗边,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此时已将近黄昏,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了大皇女的身上,生出细密的光晕。
沈望舒清楚地看到大皇女眼角的一点极细微的皱纹,和几根白发,那是常年皱眉思虑才能生出的痕迹。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哽咽,仿佛是这个时候,才明白大皇女总是训导三皇女,总是恨铁不成钢是为了什么。
或许上辈子,三皇女临死的时候是后悔过的,因为换了沈望舒想一想,如唯一真心爱护着她的姐姐死去,那种心情一定痛彻心扉。大皇女不是一定要登基成为女帝,只不过是为了能叫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夫君和女儿有更好的出路。她知道大皇女并不是在用假话欺骗自己。
“若我做了伤害皇姐的事儿呢?”她突然问道大皇女想了想,就老实地说道,“只要没祸害你姐夫和你外甥女儿,伤害也就伤害了。”
早年三皇女经常觉得她烦,那伤害的还少了不成?
沈望舒顿时不说话了。
上辈子三皇女算是把萧王君给坑死了。
她哼哼了一声,把自己丢进身后的靠椅里,不再看三皇女,只是慢吞吞地眯着眼睛说道,“母皇喜权柄,皇女为她分忧心里肯定不自在。就比如我,出了名儿的金玉其外,母皇却爱得不行,你以为是慈母心肠啊?”
她哼笑了一声,目光横斜生出几分潋滟艳光来,慢慢地捻着手边的茶杯轻声说道,“越能做得好差事,越能笼络朝臣满朝称颂,越会叫母皇生出警惕之心。只是若什么都不做,朝臣和母皇觉得你不行,那也是坑自己。”
早年她曾经经历过一个朝代,风云莫测,优秀的皇子全都卷入其中争夺储位,是为九龙夺嫡。
沈望舒如今还记得那个惊心动魄的年代。
当然,她在那个朝代也并不是路人甲。
她那时是帝王母族家中的最乖巧的女孩儿,从小就入宫养育在当时的贵妃膝下,贵妃是皇帝的表妹,与皇帝感情深厚,然而自己没有儿子,亲闺女死了就把她当女儿养。
当她穿越的时候贵妃膝下就抱养了一个皇子。那个世界的原主是个睁眼瞎,明明是自小长大的情分,还能把个潜龙得罪得透透儿的,最后还为了能叫自己真心爱着的八皇子成为太子,偷偷儿给人家潜龙下毒。奈何皇子家中有了母老虎,她又嫁不进去,把潜龙得罪完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天可怜见的,那皇子就算她到死,也没有为她流一滴眼泪。
他说过会娶她进府,只是碍于家有悍妻,其实也不过是搪塞。
沈望舒穿越的时候自然学乖了,老老实实活泼地给潜龙当个安分的表妹,什么都没做。
因为皇位你死我活的,就算她不动手,潜龙也不会放过自家政敌来的。皇位争夺里,可没有兄弟之情。
她只是冷眼旁观,鉴证原主那一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那曾经被爱慕的皇子被逐出皇家,连身份都不能保全,最后连名字都低贱不堪。
她只是可怜皇子的妻子,不管她有多么的嫉妒,有多么的不好,可是却一心守着自己的丈夫罢了,如果一个女人能够全然不动心,笑着看丈夫三妻四妾,那到底对自己的丈夫有多少的爱呢?
之所以伤心,之所以拼着被人辱骂也要守住自己的府邸,守住自己的丈夫,也不过是一片真心罢了。原主会在这样的感情里横插一杠子,沈望舒却没有兴趣,她只是可怜她,最后的最后被休还母家,**而死。
这才是刚烈的女子,值得一个男人真心的爱惜。
想到那个世界,她在最后将那皇子的妻子收敛安葬,走到那穷途末路的皇子面前,将一切的恩怨纠葛说清,叫他知道他那美艳高贵的妻子之所以会嫉妒,只不过是因为真心爱着他,宁愿死去也不愿离开他,看着那皇子最后的痛哭失声与追悔莫及,才觉得心里痛快了。
她对于潜龙登上帝位有功,可是最后却只求远离京城,因为她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果然如是。
或是她是女子,或许还记得幼年一同养于贵妃宫中的旧年情分,她好好儿地活着,却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也没有再踏足京城半步。
帝王在的时候,她得到的永远是最多的赏赐与尊荣,他们都以为远离京中的她是帝王心里的女子,可只有她才知道,帝王想着她,不过是怀念当年两小无猜,没有一点勾心斗角的干净岁月。那是所有皇族心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她离得远,没有牵连上权力,所以被容下了。
不然等着她的,就只有赐死一条路。
不然她的家族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倾覆,曾经显赫的世家呼啦啦地散去了。
沈望舒想到这个,忍不住目光微微一黯,她觉得那时她能冷眼旁观,用淡定的心情看着那一切,待帝王将所有的威胁都散去,自己出手救下了家族几个年幼没有威胁的孩子就可以一生安然。哪怕她孤独终老也无所谓。可是当遇到阿玄之后,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
若一个世界没有阿玄,她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世界停留呢?没有阿玄的孤单,她甚至一刻都待不下去。想着当年的旧事,沈望舒垂了垂眼睛。
“能干却不能将朝臣都笼络的皇女,和能干却必要被满朝称颂压过陛下的皇女,皇姐觉得母皇会更喜欢哪一个?”
声势大作,等待她的也只有帝王的忌惮。
越风光就越危险,沈望舒就淡淡微笑说道,“母皇还在位,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就算做了太女,咱们也该安分一些。”
大皇女万万想不到妹妹竟然会说出这样有道理,万分精明的话,一时怔忡起来,目光落在一旁的一簇花枝上许久没有说话,很久之后突然艰难地问道,“这些是谁和你说的?”
“自己想的。”鸾王殿下恬不知耻地说道,
“真的有用?”
这可是经历过惨烈的夺嫡之争后得到的宝贵经验,沈望舒笑了笑,温声说道,“做个能干的皇子,有在外会饮朝臣的时间,进宫多在母皇面前承欢膝下当个孝女也是好的。更何况趁着这个时候多生几个闺女,后继有人,母皇心里岂不是也高兴?”
若什么都好却没有继承人,想也知道女帝得犹豫要不要把皇位给你了。沈望舒说得嘴巴都干了,见大皇女面带心动,笑着说道,“皇姐本就居嫡长之位,就算不如人,母皇心里也得多看重你几分。”
“我只担心林贵君在宫里……你知道他很得宠的。”大皇女轻声说道。
“现在不是多了一个柔君?他老了,能吹什么枕边风儿,只别叫他如愿做了凤君就行。”
就林贵君那点儿战斗力,沈望舒真不是小看他。
她经历过那么多的后宫,林贵君是最废物的后宫了。
大皇女垂了垂眼睛,脸上也露出几分慎重。
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这美丽无比的女子正笑着摸着自己凉薄的唇角。她的手细白,是养尊处优的手,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可是这手却似乎随时都能扼住人的脖子。
大皇女突然觉得有些欣慰,微微颔首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听你的。”她觉得韬光养略确实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更何况妹妹并不是叫她和她学当废柴,而是不要上蹿下跳碍女帝的眼罢了,并不是坏事。
她想通了,笑着突然说道,“得叫老二知道上进啊。”
多和朝臣交朋友,叫人人称颂,二皇女只怕是愿意的。
“那咱们就帮帮她。”沈望舒不以为意地说道。
当然,她如今是只知享乐的败家女了,关于这些阴谋诡计的真是万万不要听,见大皇女想跟自己讨论一番,急忙真起身快步走了。
大皇女笑骂了一声起身跟着她一起出了书房,她的心里生出几分踌躇满志,只觉得姐妹联手天下无敌的节奏,还带着几分兴致地跟在妹妹的身边笑着说道,“你姐夫家中投奔来了一个孩子,生得不错,只可惜家中有了后父,见他生得好就要把他献给他母亲的上峰做小侍,因此逃了出来,求到你姐夫的面前。你姐夫是个心软的人,更何况那孩子生得确实好,也不忍心叫人一生辜负,这不就留在家里了么。”
“姐夫家可是世家,怎么还有这种不堪?”
“谁家没一两个糟心的亲戚。”
“就算要投奔,投奔姐夫的家中就是,为何还要找上姐夫这儿来?难道他不懂得嫁出去的男子泼出去的水?说到底,他的本家是姐夫家中,最优雅知礼的,还能委屈了他不成?如今投到这里,一则不在意姐夫是不是会在皇姐面前难做,一则,我冷眼瞧着,有贪慕虚荣的嫌疑,只怕还怀着别的心思。”
沈望舒见大皇女露出诧异的模样儿,温声劝道,“再如何这也是个没名没分的男子,大咧咧地住在皇姐的王府,名声不要了?”
“我看他还颇本分。”
“世间男子若都本分,就没有那么多的故事了。”
沈望舒快步走着,不大一会儿就和大皇女走过了王府的园子,就见前方更精致一些,来来往往的小侍都非常安分,很有大家气象,见了沈望舒与大皇女便都急忙走过来行礼,沈望舒都叫他们起来,就和大皇女往正房而去。
才进门,就听到书房之中正坐着一个穿着青竹色青衫的少年,低垂着一双秀目正听着萧王君对自己说些什么,听到门口有响动,他霍然抬头。
他一抬头,白皙干净的小脸儿扬起,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刹那些仿佛破开了屋中的晦暗。
这般惊艳的秀色,是萧王君自己都没有的。
沈望舒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就见这令人心动的清丽少年,脸刷地就白了。
如果能有力气开口说话,他一定要大叫一声冤家路窄。
可不就是被沈望舒往死里骂了一回的那白衣少年么。
“哟,能再见面真是缘分。”当然,沈望舒早就知道这少年会在大皇女的王府上了。
上辈子,他就是寄居在萧王府上,勾搭得三皇女和亲姐姐翻脸,和萧王君起了芥蒂,最后自己拍拍屁股给二皇女当凤君去了。
想到这个,沈望舒脸上就带了淡淡的笑容。
这少年既然和二皇女这么有缘分,这一回她这个三皇女可不能棒打鸳鸯,当那个逼着人家有情不能相守的罪魁祸首了。
只是她真的很想知道知道,没有三皇女任劳任怨为他的那些讨债鬼似的家人收拾乱摊子,叫他们不必去打搅他当个云端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这一回他要直面他的那些家人,二皇女会不会对他如同三皇女那样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