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蹲在地上的人眼神越发显得惊恐,那模样给人某种感觉,在等待着谁的帮助。
垂下眼睛,薛贺低声说:“我房间里有卫生箱,你最好去处理一下,这里就由我来收拾。”
“薛贺!”
直起腰,薛贺脸朝厨房门:“温礼安,这里是我的家。”
沉默,片刻。
“梁鳕。”
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因为那声“梁鳕”抖了一下,伴随着那细微的抖动,一直别在背后的手缓缓往前面伸,那模样像极了幼儿园的孩子让老师检查自己的手是否干净得可以去拿那块蛋糕。
手展开在空气间,低低地,呐呐地:“温礼安,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双手食指侧面有小道被玻璃碎片割伤的伤口,伤口不深,最多两天就可以痊愈。
“梁鳕。”
“真的……真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温礼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印在雾状玻璃处的那抹身影稍微一移动,一半身位便呈现出来,温礼安斜靠在门框处,看着蹲在地上的人,淡淡说着,“刚刚你也听到着,这个房间的主人在朝我们下达逐客令。”
蹲在地上的人慢吞吞站了起来,目光在周遭找寻着。
“梁鳕!这个房间的主人刚刚还说了,这些他会自己处理。”
“哦……”慢吞吞应答了一声,可眼睛还是在找寻着。
“是不是在找包?”
“嗯……”
温礼安手一晃,褐色小方包挂坠在半空中发出数声清脆的声响,梁鳕这才慢吞吞往着门框移动。
那两抹身影消失在门框处,雾状玻璃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温礼安一动也不动站在电视前,梁鳕像忘了上发条的机械,慢吞吞地在这边走走那边摸摸,嘴里念叨着她某样要带走的东西。
那样东西这一刻是纪念币,下一刻是幸运环,再下一刻就是袖珍玩偶。
一边说着一边找着一边念叨着:那是超市的赠品,不用钱的,温礼安,你也知道的,我以前穷怕了,每次得那些免费的小玩意时我心里都会特别高兴,那不仅是因为不用花钱就可以让它属于我,它还代表着一种运气,要是它不见了我心里会十分失落的,我怎么也得把它找出来……
“嗯哼。”
“我想起来了,那应该是一个海豚挂坠,一个特别可爱的海豚挂坠,回来时我就随手一放,只是我现在想不起把它放在哪里了,温……”
“噘嘴鱼,你现在一点也不乖。”语气亲昵得像耳鬓厮磨过后。
“温礼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在和你撒谎吧?”印在玻璃处的娇小身影停止移动,不依不饶,“我可没撒谎,今天超市真有活动,还是从一百名幸运顾客中抽到的奖品,温礼安,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薛……”
“嘘——”站在电视前的身影往着那抹娇小的身影移动,也就几个跨步,两个身影就紧紧挨在一起,“不是和你说了吗?没必要拉那老实人下水。”
沉默,片刻。
低低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梁鳕,你应该知道,你一使坏的话,我就特别想和你亲热,如果你打算再继续找海豚赠品的话,也许接下来,我们就会让这个房间主人免费看亲热戏了。”
“温礼安。”
“噘嘴鱼。”
印在玻璃处的两抹身影此时已经重叠,他把她环在怀里,两抹身影呈现出一动也不动的姿态。
刚刚还絮絮叨叨的声音瞬间变得又冷又干:“温礼安,门就在那里。”
浅浅叹息声沿着客厅来到了厨房:“是不是?这个房子里的冰箱放着你买的牛奶苹果、这个房子的窗帘是你洗的、书架是你整理的、你熟悉这个房子厨房的一切厨具、等等这些让你产生某种错觉,你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然后说出类似于门就在那里的可笑的话。”
“梁鳕,打开这扇门,下完楼梯,停在楼梯口的那辆车会把你带到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才是我们的家。”
风在那阵海潮的带动下直穿过垂直小巷来到十字街口,分散,四份之一的风往左,那家人窗户是打开着的,舒展身体从有限的空间渗透进去,风的尾巴卷起窗帘,窗帘一看就知道那是刚刚洗过的。
窗帘垂落时——
那个女人开始说话了。
她说可怎么办,温礼安我从来就没有把那里当成我的家,因为那不是我的家所以我总是记不住那个家庭管家的名字,记不住也不想去花精力去记住。
顿了顿,那女人继续说:“现在距离我们约定时间还有四分钟半时间,那四分半时间过去,我自然就会离开这里。”
浅浅哑哑的笑声饱含万千宠爱。
“所以?不是因为那象征着幸运的海豚挂坠,而是因为时间还没有到,因为时间还没到就离开你觉得被占了大便宜了?真可爱,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便宜也不让,可怎么办?游戏已经结束了,如你所愿,在你打破玻璃杯时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现在应该做的是跟在你背后,上了那辆停在楼梯口的车,回到我们的家?”
“当然。”
又有风撩动窗帘,风声落下,薛贺来到厨房门框处,客厅格局一览无遗。
那两个人宛如某个午后置身于自家后花园晒太阳,甚至于那被自家男人环在臂弯处的女人还探出半张脸。
那半张脸在朝着他笑,笑着问,薛贺我可以在你家在呆五分钟吗?
这是想表达一个妻子的叛逆吗?亲爱的,我一不小心不听你的话了。
没有应答,看着那两人。
薛贺想,这会儿他成功做到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合格的看热闹的人。
妻子刚刚还上扬着的嘴角因房间主人的不配合抿起,点头,低低说着一声我明白了,又掉过头和另外一个人说:“温礼安,我们走吧。”
温礼安一动也不动。
是那种难过得要掉落下眼泪来的声音:“还不放开我吗?”
缓缓的,温礼安手放下。
梁鳕低着头往门口走去,温礼安紧随其后,离开前温礼安手还朝着薛贺所站方位一挥,直直指向他的手配合充满戾气的目光,状若离铉之箭:你让她难过了。
苦笑,要他裂开嘴说,欢迎欢迎,五分钟算什么,五个小时都没有关系吗?当真那样了,温礼安又得使用丈夫管教妻子的那一套出来了。
那扇门关上,薛贺并没有听到下楼梯的脚边声,也没有听到楼下汽车引擎声,想了想,薛贺打开门。
通往沙滩的楼梯处传来了若干声音。
沿着楼梯,一节一节往下,上层楼和下层隔着一道屋檐,楼上是薛贺的家楼下是柔道馆。
那对男女就站在屋檐下,来自巷口的灯光光线不是明亮,但足以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孔,梁鳕面对柔道馆的墙,温礼安面对梁鳕。
梁鳕交叠的双手被温礼安单手拽住,被拽住双手的人脚一个劲儿想去踢拽住她的人。
此时的沙滩已不见白天的喧闹,周遭十分安静,屋檐下的女人嘴里喃喃说着,我受够你了,温礼安你把我变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温礼安问:“那个不欢迎你的人是谁?”
置若罔闻,喃喃自语还在继续着:“是的,我受够你了,你把我变成不受欢迎的人。”
“那个不欢迎你的人是薛贺么?”
“温礼安,我讨厌你,是的,我讨厌你,是你我害我变成不受欢迎的人,是的是的,讨厌,我讨厌你!”喃喃自语变得无以伦次,情绪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无奈无助毫无节奏,似乎临近崩溃边沿。
然而,温礼安对于这一切现象置若罔闻,他执着于自己妻子喃喃自语的源头,是不是因为那叫薛贺的男人摆出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刺伤了自己妻子,导致于她没以前那样听话,乖乖的坐上车。
“告诉我,是薛贺吗?”
“温礼安,我讨厌你,温……”
“砰——”
玻璃碎裂的声响在瞬间让墙外的人停止喃喃自语。
墙外的人安静下来了,墙里的人却大声嚷嚷开了:该死的,到底是哪个混蛋,这次,你们死定了。
这一带最底层的住户玻璃窗没少被孩子们脚下的足球击碎过,其中这家柔道馆属重灾区。
但这次,击碎柔道馆玻璃窗的并不是足球。
温礼安用实际行动告诉人们,拳头比起那远程射出的皮球更具威力,“砰”的一声一个大窟窿。
那个大窟窿也让温礼安付出点代价,但显然他是很乐意付出这种代价的。
砸向玻璃的手血流不止,把企图用手去阻挡继续流血的伤口的手也粘得满手都是,慌乱中嘴里频频说着,温礼安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说完又“疼吗,温礼安很疼吗?”“肯定很疼,怎么可能不疼。”止不住了,那双手愤怒的在空中挥舞。
挥舞,大喊:温礼安,你这个疯子!疯子!
从巷口处串来的风把那女人的声音送往海平面,半空中。
温礼安,你这个疯子——
下一秒,女人似乎想到附近有海滩应急中心,这一类的怎么少得了医用品,拔腿就跑,手被没有受伤的手牢牢握住。
气急败坏:“温礼安,还不……”
温温的,柔柔的:“梁鳕。”
“混蛋,混蛋,不是让你不要忽然叫我的名字吗?”女声越发气急败坏。
气急败坏的女声似乎让温礼安心情大好的样子,声线越发温柔:“梁鳕,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什么问题?!”
“那个不欢迎你的人是谁?”
大喊大叫:“没有!没有谁!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混蛋?你再不放开我的话,我就不理你了,不仅不理你,你以后每出一次车祸,我都会举行派对,是你最讨厌的睡!衣!派!对!对了,你讨厌我在别的男人心里很可爱,我要用你的钱去请那些高大帅气的男模特,只要他们夸我可爱我就给他们一千欧元,夸一千次就给十万欧元……”
“梁鳕。”
“混蛋,混蛋,不是让你忽然不要叫我吗?温礼安你到底想怎么样!还不放手!”
“梁鳕,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放手了。”
那女人看着自己那双在空中发呆的手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拔腿就跑。
也就跑了几步,冷不防地那声来自于背后的“梁鳕”让她忽地停下脚步。
停顿,片刻,顿脚,下一秒拔腿就跑。
在拔腿往应急中心时,梁鳕下意识间做出这样一个动作,展开手掌,手掌落在自己心上位置,紧贴着手掌的那方胸腔下有什么在雀跃着。
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奔跑所导致的异常,还是……
还是,那声“梁鳕”。
那方胸腔下,似乎藏着躲避冬季陷入长眠的孩子,那孩子被忽如其来的那声“梁鳕”所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