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哲抬头,立刻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囚车旁一匹乌黑的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个月白衣衫的纤细身躯,正是文青羽。
如今,文青羽正静静看着他:“来人,带着护国公一起走。”
再没有多余的话,眼看着那月白的身影再度混迹在大队人马之中。
顷刻间就消失了踪迹。
身边却骤然抹出了几个一身玄衣劲装的汉子,那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灵刃。
“护国公。”孔昭元朝着他嘻嘻笑道:“走,小爷请你去看戏。”
“来人,给护国公准备一匹马。”
秦哲唇畔绽出一丝苦笑,他是将灵刃给得罪狠了。这些人如今是不遗余力的给他挖坑呢吧。
给他一匹马,然后混迹在宁北军的队伍里一起出现在江绥城下。
自此后,他叛国的罪名只怕再也洗不脱了。
可是,他如今的状态却哪里容许他又半点反抗?
宁北军的行军速度无与伦比的快。
秦哲方才听到马蹄声,不过眨了眨眼,大军已经到了江绥城下。
而城内分明还在不断的响着炮声,一片片的火光冲天而起。
秦哲看了看文青羽。
眼前的人除了一脸的冷峻,似乎并没有半丝的焦急。
如今城里的百姓正在遭受屠戮,她居然半点不焦急?
“来呀,给城里面送个信。”
“咚咚咚。”
战鼓隆隆,一下子便响彻了原野。
城头上立刻就出现了人头,文青羽并不叫人停止,战鼓声便一直响着。
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人的一腔子热血也在战鼓声中一点一点的点燃。
江绥城的城门便在这沉闷的战鼓声中,迅速的合了起来。
文青羽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分明就不曾关注过再度给关的死死的江绥城门。
“你是谁?”
城门楼上传来一声历喝,显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文青羽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正是安宁候,便朝着他勾唇一笑。
“给你两条路,战死或饿死!”
清冷的声音如珠玉相击动听而悠扬,却又浸透了雪山之巅的冰泉。叫人一下就冷到了骨子里。
秦哲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战死?饿死?!
还能有比她更嚣张的人么?竟是不给敌人半点生还的希望。
“大胆。”安宁候显然给气的够呛,忍不住在垛口上狠狠拍了一下。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跟本帅说话?你们宁北军的老窝如今可是正被本帅占着呢。”
“抱歉。”文青羽轻声说道:“本主可不是宁北军人,对江绥的感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而且……”
她微微一笑,怒放芙蓉一般娇美。
“老窝这种东西么,只要有人有钱,哪里都可以重新建一个。安宁候若是喜欢江绥,只管留下就好。”
眼看着安宁候的脸色一变,显然是给噎着了。
秦哲不由的给勾起了好奇心,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安宁候的样子,分明是没有占到便宜。
“何况。”文青羽话锋一转。
“城里百姓撤出来的时候,总督大人下了令让务必将所有的财务和粮食都给带走了。如今侯爷得到的也不过就是个空城,送给你也实在没什么可惜。”
秦哲眸光一闪,战死或饿死。原来是这个意思?
玉苍澜的空城计跟这个比起来根本就不够看,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空城!
故意引着敌人进城,然后攻城和守城的双方直接掉了个个。
可惜,却是异常不公平的战斗,城里连半点粮食都没有。
除了战死和饿死,还能有第三条路走么?
“哦,对了。”文青羽缓缓说道。
“西北的百姓和军民一向很是仁慈,水源就没有给贵军掐断。你们可以尽情的喝水。”
“不过么,水里前些日子叫些不长眼的毛贼给做了手脚。我想,侯爷那样的英明神武,应该是不会惧怕水里面那些东西的吧。”
到了如今,安宁候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是上了别人的当?
他还以为自己的计策有多么高明,原来根本就不曾逃过别人的双眼。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下了药的水到了最后居然全都留给了自己。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当然,安宁候绝对是不会承认自己很愚蠢。
他眸色一闪,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秦哲。于是,立刻就握紧了拳头。
“本帅就说本帅如此天衣无缝的妙计怎么可能会泄露,原来果然是你这个奸细使的坏。”
秦哲低了低头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他有解释的机会么?
他给人放在马上送到了两军阵前,不是奸细也成了奸细。
“侯爷这么说就不对了。”文青羽温声说道:“实际上护国公根本不是奸细。你不要故意给自己的愚蠢找理由。你这样做是在侮辱别人的智商你知道么?”
眼看着安宁候脸色一变,身子不由自主的晃了晃。
秦哲看了他一眼,心底里对他实际上是充满了同情的。
碰上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嘴巴又毒的不怕遭报应的对手。安宁候也是够悲催的。
“你是,鸣羽?!”
好半晌,城头上才再度传来安宁候的声音。这一次的声音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我。”文青羽大大方方承认了。
“我儿子,是死在你手里?”
“算是。”文青羽清眸含笑,显然没有半丝惧意。
“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的确死在我的人手里。是他的愚蠢害死了他。实际上你们父子还真的很像。”
眼看着安宁候的身子又晃了晃,文青羽却并不打算就那么放过他。红唇微启继续说道。
“你儿子虽然不是死在我手上,你却一定是死在我手上,也算是圆满了。”
这话说完,城门楼上突然就没了安宁候的身躯。城头上也半晌没了言语。
孔昭元眸色闪了闪,摸着自己下巴迟疑着说道:“安宁候可是给气晕了么?”
“大约是的。”权泰认认真真点了点头。
孔昭元撇了撇嘴:“这才几句话就给气晕了?这安宁候的度量也实在太小了些。”
秦哲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了抽,再大的度量遇见这么一群人都得给气晕了啊!
“公子,可要传令攻城?”
一阵甲胄声响,杨钊从大军后面摸了上来。
“不用。”文青羽微笑着说道:“号令三军,原地扎营,埋锅造饭。”
杨钊一愣,就听见文青羽继续说道。
“告诉火头军,每日的饭食一定要做好,顿顿得有肉。炊烟一定要高,将军队分成十个小队。轮流端着饭食到正对城门楼的大营之外吃饭。务必要叫城门上的周军看清楚他们吃的是什么。”
杨钊嘴角抽了抽,立刻转身传令去了。
这一次,秦哲连叹息的心思都没有了。
天下间怎么有这么黑心的人?
明知道城里断水断粮,还叫他的手下天天端着饭碗在人家眼皮子低下吃饭,还要顿顿有肉?
这么阴损的招数下,即便原本能够守城五日,只怕如今连三日都是不可能的了吧。
跟这个人成为敌人,真是一件再悲惨不过的事情。
秦哲估算的半点不错,实际上他还高看了周军的忍耐力。
第二日的清晨,江绥城里就有人在垛口上挑起了白旗。
文青羽吩咐了谁都不许搭理,反倒挑了几个大嗓门轮班的在城下喊话。
说是第一个开城门出来投降的赏牛肉五斤,烧酒管够。
第二个出来的牛肉三斤,第三个出来的二斤。再往后就只有馒头了。
若是能够绑了安宁候出来的,吃啥给啥。
这么轮番的一喊,城门楼上给斩了不少的兵卒。江绥城里静了下来。
没有在战争中染血的江绥城墙之上,反倒叫周军的血给浸透了。
古老城墙的砖缝里,渗透着殷红的血,一阵阵的风将刺鼻的血腥味给吹的到处都是。
文青羽却对城里的情况半丝不见,在安宁候下令斩杀了第五波人的时候,她终于微笑着说了句。
“准备牛肉吧,差不多了。”
第三日凌晨,天上地下还处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中的时候。紧紧关闭了数日的江绥城门突然间开了。
之后,从里面跑出了一条人影。
可惜,那人很快便给人发现了,于是一蓬箭雨之后,那人便成了尸体。
接下来,从城门又出来了一条人影。再是一蓬箭雨飞过。却又出现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一个个身影黑暗中幽灵一般执着的从城门里飞奔了出来,箭雨终于失去了作用。
潮水一般的人群涌了出去,夜幕中不断涌动的分明是一片火红的领巾。
暗夜中的原野,瞬间便成了火红领巾不住奔走的场所。大批的人马朝着宁北军的大营跑了过去。
却有一只火红领巾的队伍跑在了与所有人截然相反的道路上。别人出城,他们的目标却是进城。
如今,到处都是一片乱糟糟的周军。这几个人的突然出现根本就没有引起任何人半丝的关注。
几条身影不过闪了几闪,便顺利进了城。下一刻,城门楼上的箭雨突然就停了。
一炷香之后,安宁候便给人直接按在床上绑了。
被周军占领的江绥城,便在短短三天不到的时候再度被宁北军给收了回去。
这一场战斗甚至没有费一兵一卒,反倒是周军死伤了不少。
蜀国的山河志中将江绥反击战给捧到了极高的地步,蜀国君王妃文青羽的名字因为这一场战役到达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
史官围绕在她的身上,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