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候狠狠打了个哆嗦,眸色微闪。思量着皇上这么说究竟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在试探。
“皇上是从哪里听来的谗言?安宁候九死一生的从边关回来送信,可不能这么冤枉了他。”
“呵呵。”连胤一声冷笑,阴冷的目光朝着帘幕之后看了一眼,竟是再也不顾太后的颜面了。
“你们以为朕只是收到了西北的两份公,文么?与公,文一同来的,还有西北送的一份大礼。小路子,拿给安宁候看看。”
小路子勾了勾手,将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一个礼盒接了过去。之后才一步一步走向了安宁候。
“侯爷,请。”
他的面孔冷漠而又木然,声音也没有半丝的情感。
即便手里捧着色彩明艳的锦缎礼盒,却还是叫人生不出半丝的欢喜。
安宁候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伸手打开了面前的礼盒。
百官便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都很想瞧瞧,西北究竟送上了什么样的礼物。
“啊!”
半空里一声惊呼,安宁候一把将手里的礼盒给甩了出去。一个东西咕噜噜的便从盒子里面滚了出去。
金銮殿的青石地面非常光滑,那东西便从安宁候的脚下直直滚了半晌,直到碰到了台阶方才停了下来。
大殿上,瞬间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甚至,有不少年迈的文官腿一软,直接就瘫了下去。
礼盒里滚出来的,分明就是一颗人头。
虽然被石灰处理过了,包裹它的礼盒也很是精致华美。但那仍旧无法改变它是一颗血淋淋人头的事实。
“怎么?见到昔日的同僚居然能将众卿家给吓成这样?”
同僚?
众人一愣,有胆子大的朝着那人头仔细看了两眼。这才看出来,那人头分明就是秦哲。
安宁候跪在地上,自然离得人头最近,也看的最清楚。
人头滚落的角度非常凑巧,秦哲一双眸子正眨也不眨瞪着他瞧。
这种的场景,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都会给吓的半死。何况是本来就心里有鬼,又养尊处优惯了的安宁候。
“朕很是好奇,秦哲是西北的奸细,怎么会被砍了头当做礼物送了来?反倒是你忠肝义胆的安宁候,居然毫发无伤的从两军阵跑了回来?”
安宁候噎了半晌,却始终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这说不定正是敌人的挑拨离间,皇上万不可中了敌人的奸计啊。”
帘幕之中传来刘太后急切的声音,语速极快,竟再也顾不上端出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
“西北要我大周以每人五十两银子将被俘的周军赎回,至今为止,没有虐杀一个战俘。秦哲身为我军主帅,不比普通的军卒更值钱?西北有什么理由杀他?”
“因为……”
“秦哲若是奸细,那便是西北的功臣。济准和鸣羽反倒将他杀死,试问天下间以后可还会有人再替西北卖命?太后以为,西北那些人都是傻子么?”
这一次,帘幕之后再没了半丝声响。
“分明是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致使我大周五十万兵马全军覆没。回来以后,害怕朕将你问罪。所以颠倒黑白,搬弄是非,残害忠良。安宁候,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宁候忍不住朝着帘幕看了一眼,却是半晌都没有听到帘幕后有什么动静。便又忍不住看了眼连睿,连睿却又再度闭上了眼,竟好似又睡着了一般。
这两个动作,终于彻底激怒了连胤。
“来人,将安宁候给朕绑了,直接推出午门斩首。刘氏满门抄斩诛九族,以告慰护国公在天英灵。”
“皇上饶命啊,太后娘娘饶命啊,太后你可是就我这一个亲哥哥了,天底下只有我才跟你一心一意。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杀了我啊。”
安宁候哪里看不出连胤是要动真格的,整个人已经吓的语无伦次。
只一心要紧紧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若非御林军眼明手快按住了他,他几乎就要朝着帘幕冲过去。
“哦?”连胤眸色一闪,阴冷的目光也朝着帘幕望了过去:“这样的哥哥果真对母后如此重要么?”
刘太后咬了咬牙,心里又急又气。
气的是连胤不讲情面,急的是安宁候没脑子。
她本有心求情,可叫他这么一嚷嚷,几乎傻子都能听得出他们之间私下里似乎有着什么勾当。
她若是再开口求情,就真坐实了朋党之争的嫌疑。
后宫与前朝的勾结在历朝历代都是大罪,她怎么能叫自己陷入到那样危险的境地当中。
“太后你可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啊。”安宁候见太后还是不开口,心中便不由升起了一丝恨意:“为了帮你,我两个儿子都折损了。过年的时候,要不是有我,你怎么能……”
“住口!”
一声尖利的呼喝陡然间破开帘幕传了出来,因为过于急切,几乎已经变了腔调。
连胤微微抬了抬眼,小路子的身子骤然间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却是到了安宁候的身后。
半空里只听到格拉一声脆响,安宁候一声惨叫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凝眸望去,竟是小路子一抬手击碎了他的下颚。动作太快,以至于叫他咬到了舌头,鲜血正顺着他的嘴角一滴一滴渗了出来。
滴在打磨光滑的青石地砖上,异常醒目。
动作太快,众人只听到一声住口,下一刻安宁候已经死鱼样给人按在了地上。
安宁候显然还没有从骤然间被人击碎了下颚的事实中醒过神来,仍旧张着嘴,不住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而他一直紧紧包裹在脸上的绷带也终于缓缓飘落在了地上,众人这才瞧见,他一向视若生命般真爱的长须不知让何人给剃掉了,半根不剩。
安宁候显然再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狼狈的容貌,此刻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反倒从嘴唇当中淌出了更多的鲜血。那一双眸子显然充满了愤怒。
这个场景实际上是极度诡异的,以至于刘太后整个人都已经呆住了。
带着黄金护甲的手仍旧握着半边纱帐,脸上的愤怒都还没来得急退去。却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些什么。
“太后娘娘小心。”小路子机械般木然的声音淡淡响起:“安宁候已然疯了,请您离的远一些。”
“拖走。”
说罢,他挥了挥手。
御林军便将瘫软了的安宁候直接就给拽了出去,那人显然并不死心,仍旧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刘太后,一双手也紧紧扣在了地上。
然而,御林军是半点没有同情心的。哪里容许安宁候还能在大殿上有半分停留?
于是,所有人便明明白白瞧见大殿的青石地砖上,拖过了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想来,安宁候的两只手只怕是已经废了吧。
“大殿之上,太后不宜抛头露面。”
连胤阴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大殿上令人窒息的沉闷。
到了这个时候,刘太后方才打了个哆嗦,骤然惊醒了一般。
“皇儿。”她朝着玉阶之上扭过了头去:“安宁候虽然可恶,到底是你的亲舅舅。当年又对你我母子有恩,这么处罚是不是太重了?”
她那一声皇儿分明是冲着连胤叫的,但那一双眼睛分明看的却是连睿。
连睿叹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皇兄,刘氏一族的九族当中说到底是包括了母后的。”
连胤挑了挑眉,双眸越发的阴霾,良久方才淡淡说道:“那便只屠了他满门吧。”
刘太后刚刚出了口气,却听到连胤继续说道:“方才是谁上奏想要给安宁候封赏?”
这话一说完,刘太后的心立刻便又给揪得紧紧的了。
“都给朕滚出来!”
耳听得噗通噗通几声,百官中跪倒了一大片。
连胤一声冷笑:“朕居然不知道,安宁候什么时候这样的得人心?”
这话说完,便是一片请罪之声。
刘太后心中猛然一惊,骤然明白过来皇上今日分明一早就设了个局。
先是不动声色的任由安宁候表功,然后便让安宁候一党的官员自动站出来替安宁候请功。
这么一来,安宁候一系的官员便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尽数给摸清楚了。
这些人哪里是安宁候的人?分明就是她借着安宁候的手争取过来的,为的便是将来替连睿争位。
若今日真叫连胤将这些人给杀了,她前番的努力岂非前功尽弃?
“皇上。”刘太后咬牙说道:“这些人也无非是被安宁候花言巧语所迷惑,虽然有罪,终究罪不至死。”
连胤扭过了头,阴沉的眸子便眨也不眨盯着刘太后。
刘太后自打方才从帘幕后面出来,便再也没有回去。如今正好与连胤四目相对。
她整个人便僵住了,只觉得被那一双眸子给看的,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刘太后暗暗心惊,皇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居然变的这样恐怖?
“朕瞧着太后的精神似乎不大好,想来是身子又不大爽利了吧。从明日起太后便在长春,宫好好休养,就不必上朝了。”
刘太后噎了一噎,唇畔浮起一丝苦笑:“皇上说的极是,哀家也正有此意。”
连胤眸色一闪,迅速别开了眼:“退朝!”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这就,退朝了?
这就,退朝了?方才皇上还不依不饶,义正言辞的非要揪出个朋党之争来。
在所有人都以为,安宁候一脉的官员就要给斩杀干净的时候。皇上居然说退朝?
话说,这事是真的就这样过去了,还是说皇上实际上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皇上的心思最近可是越来越难猜了啊!
与百官的忐忑不同,刘太后站在帘幕外面认认真真看了眼连胤。
在连胤冰冷刀锋一般的目光逼视之下,终于淡然的转身朝着长春,宫去了。
只有她知道,方才的一切,就是她和连胤的一场交易。
她放弃垂帘听政的权利退居深宫,连胤便也放弃了清剿刘氏一党的机会。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是,事情真的就这样结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