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加强了凉州府的驻军,李自成还是不放心。
甘肃省首府兰州,是他经营的重点,但兰州背靠黄河,与边墙近在咫尺,只要游牧部落打破边墙,兰州府就会首当其冲。
不行,这样的重镇,绝对不能放在游牧部落的虎口下!
李自成打开行军地图,兰州虽然靠近边墙,但兰州的北面,还有一道外边墙,如果将疆域推进到外边墙……
内外边墙之间,至少有三百里的缓冲距离,中间又充斥着大量的山谷,端的是防守的绝佳地形,只是不知道,这块土地的主人,现在究竟是谁,应该是蒙古人的一个部落吧?
兰州的西南,便是巩昌府,这已经是天命军的属地,但在东北方向上,也就是巩昌府的正北面,却是大明的靖虏卫,同样威胁着兰州府。
内外边墙、靖虏卫,还有逃跑的塔什海、虎鲁克寨桑,三组数据像一团麻花似的绞着在脑中,如果不是发生了蒙古人逃出大草滩的事件,李自成差点忽略了兰州城的守护问题。
怎么办?
塔什海、虎鲁克寨桑的事,最好解决,将林丹汗召来,责罚一顿就算完事,他们原本是蒙古人,依赖天命军只是暂时的,处罚重了,很可能引发他们的离心倾向,再说,他们已经穷得叮当响,很难有罚没收入。
倒是靖虏卫更为重要,这是明军凸出陇山以西的一片战略要地,进,可以以此为跳板,攻击西面的兰州、巩昌两府,退,可以依托陇山余脉,阻挡天命军东进。
如果要保证兰州府的安全,靖虏卫非拔除不可。
天命军的七大千户中,如今有李过部、秦大年部、宋文部在西宁休整,兵力充裕,哪一个千户拿下靖虏卫,将来便驻扎在此,与凉州的李绩部共同护卫着兰州。
以出战的多少来看,秦大年部明显缺乏大型战斗的历练,让秦大年部攻打靖虏卫,应该最为合适,不过,南入巴蜀的事,就要泡汤了。
内外长城之间的那片区域,一直就是天命军的盲区,从行军地图上看,除了逶迤着大小不同的山峰之外,基本上连地名都没有,而且,这里现在也不是大明的属地。
游牧民族对兰州的威胁更大。
要驱逐游牧民族,必须动用骑兵,李过部虽有一个千户的战兵和一个千户的辅兵,但他们与游牧民族战斗甚少,李自成没有必胜的把握。
再说,李过只有一千战兵,够吗?
李自成将这三件事情放到一起,蓦地有了主意,何不如此如此?
他决定派出人手,先去当地查探一番。
翌日早晨,周宾派出的传令兵到达西宁,显然在连夜赶路。
李自成这才得到相对完整的讯息: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先是将天命军的监军灌醉,然后杀了,趁夜带着永固城的青壮逃跑了。
他们除了携带着粮食,完全是轻装逃亡,连各自的女人、孩子都丢在大草滩。
李自成让传令兵下去休息,心中却是大怒,连监军都敢杀,如果不事惩戒,以后谁还敢去出任监军?
他立即给周宾传出讯息,让林丹汗速速赶往大草滩,同时集结李过部的骑兵,准备五日的干粮和清水,与午后出发,从近路赶往大草滩。
大草滩在西宁的东北方向,如果赶去卡当城,则是绕行不少路程,李自成渡过湟水,再沿着沙塘川北行数十里,当晚在威远县宿了营。
天亮之后,在威远县吃过早饭,进入大草滩东行,沿途每隔数十里,便能见到蒙古人的村落,大部分都是帐篷,但也有一些土墙茅草屋。
看来,已经有人习惯了定居。
李自成并没有惊扰扰这些蒙古牧民,而是直奔大草滩的中心——永固城。
在牧民的导引下,黄昏之前,永固城青灰色的泥墙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现在的永固城,还是去年霜冻之前的样子,城墙不过七八尺高,只是城堡的雏形,连城门都没有。
千余骑兵入城,掀起宏大的阵势,对留在城内蒙古老弱妇孺来说,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多这么多的骑兵了。
而且,塔什海、虎鲁克寨桑刚刚逃跑,汉人会不会怪罪他们?
老者都是不声不响地钻进自己帐篷,或是刚刚搭建的简易茅屋,再不敢探出脑袋,女人们受到启发,各自拉着自己的孩子,先回屋再说,虽然有几个半大的孩子,还想继续原先的游戏,但都被他们的额赫(娘),生拉硬拽拖入帐篷。
蒙古人的帐篷,只是一层厚厚的油布,并没有守护的能力,但隔着帐篷,只要看不到汉人的骑兵,他们心中的恐惧就会降低一些。
李自成看到城中心有两栋带院落的茅屋,估计是塔什海或是虎鲁克寨桑的居所,遂用手一指,“着人去室内看看!”
“是,大都督!”何小米答应一声,李自成带着数名亲兵去屋内查探,不久即退回来,身后跟着一名中年蒙古人女人,“大都督,屋内只有一个女人!”
“奥?”李自成让一名熟悉蒙语的士兵前来翻译,“你是谁?为何室内只有一人?”
几缕落发,遮住小半个脸面,剩余的部分,比较黝黑,不知道是皮肤的颜色,还是沾上了灰迹。
脸型和轮廓倒是不错,上方下尖,也许年轻的时候,还是草原上的美人,不过,她的腰身实在太粗壮了,从肩膀到髋骨,几乎比得上蒙古人的马奶桶!
女人的眼神有些呆气,忽闪了两下,方道:“必(我)是……塔什海……的女人,塔什海……已经走了……所以只剩下……必(我)……”
原来是塔什海的老婆!李自成心中一阵冷笑,塔什海忙得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要了,到底是蒙古人!“塔什海呢?他去哪儿了?”
女人茫然地摇摇头,“他走了,不要必(我)了……”
被塔什海抛弃,女人一定经受过巨大的痛苦和打击,这才变得恍恍惚惚,不过,李自成并不同情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命军用大草滩和白面馒头都养不熟塔什海,这样的异族,不要也罢!
何小米见李自成眼神不善,遂靠上去,右手猛地下切,“大都督,要不要……”
李自成摇摇头,留着这个女人,也许还有用。
他让士兵们在城内搭起帐篷,却让亲兵将城内管事的蒙古人找来。
约莫一袋烟的时间,亲兵带来了七八名老人,“大都督,他们说,城内管事的人,原本是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现在他们都跑了,城内并没有管事,所以……属下抓来了几个老头……”
“问他们,城内还有多少人!”
“连同老人、女人和孩子,一共有三百多人!”
“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走后,他们这几日以何为食?”
“先前剩下的一些牛羊肉干,不过,快要没有了!”
“还有一些蒙古人,都住在什么地方?平日如何与他们联络?”
“散落在永固城四周,平日并不联络,有事的时候,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会着人寻找他们。”
“汉人监军的尸体何在?”
“他们担心汉人报复,已经将汉人尸体掩埋了,就在南城外!”
“告诉这些蒙古人,谁要是再敢脱逃,格杀勿论!”李自成都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多余的,这些老弱,又缺少马匹,让他们逃跑,也只有饿死路途的份。
等到天明后,李自成将城内的蒙古人梳理了一遍,一个青壮都没有,虽然蒙古人的粮食告馨,但他们也只有数日的粮食,实在匀不出,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实在不行,只能宰杀牲口了。
李自成又去城外祭奠了被杀的两名汉人监军,随后又对城外较近的蒙古人村落清理了一遍。
可能是担心老弱拖了后腿,即便在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逃亡的道路上,蒙古人的村落还是完整的,青壮并没有随行。
据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在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逃亡之后,才知道逃亡的讯息。
李自成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回到城内等待林丹汗。
两日之后,林丹汗和娜木钟才带着一千骑兵,赶到永固城,听说李自成就在城内,他们立即前来大帐拜见,“叩见天命汗!”
“呼图克图汗,你的部属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自成沉着脸,并没有让林丹汗和娜木钟起身。
“天命汗,本汗驻扎大通山,平日与塔什海他们并无多少联系,本汗确实不知道……塔什海、虎鲁克寨桑,这两个应该被狼吃的东西……”
“呼图克图汗,你一句不知道,就推得干干净净吗?”李自成余怒未息,恶狠狠地道:“他们是你的属下,无论你是否指使,都免不了失察之过……”
“天命汗,本汗……本汗实在不知情……”林丹汗见惯了李自成的随和,没想到李自成如此愤怒,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娜木钟微微抬起头,顾盼着一双大眼睛,“天命汗,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吗?”
李自成扫了她一眼,长叹一声,道:“你们,先起身吧!”
“多谢天命汗!”林丹汗与娜木钟双双起身,却是不敢落座。
“呼图克图汗,本汗给了他们草原,还有粮食,他们竟然……”
林丹汗的目光,既恐惧又愤怒,“天命汗,现在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情……本汗认罚……”
“哎……”李自成知道不能逼迫得太紧,遂道:“听说松山一带,有人在接应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
“松山?”林丹汗忽地抬起下垂的脑袋,双目随着一亮,“天命汗,也许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还在松山一带!”
“不可能,”李自成摇头,“他们连女人与孩子都未带,就是希望跑得快些,怎么可能留在松山让你去追杀?”
“天命汗,”林丹汗攥紧拳头,连骨骼都“啪啪”直响,“松山一带,是真相、火落赤等部,他们吃里扒外,勾结塔什海和虎鲁克寨桑,绝对不能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