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至筠当年为了搭上两江盐运司的线,娶了名震临州城的河东狮,上一任盐运司副使家中的千金。从此大盐枭平步青云,一夜暴富,摇身一变成为赫赫有名的明州盐王爷,没过几年便坐上明州首富的宝座。可好景不长,临州来的千金小姐肚子久不见动静,名医就诊后断定无出,马家便再无宁日。
河东狮可是个不讲理的主,眼看娘家势力日渐衰微,为了巩固地位,死死盯紧家里的妾氏,马家几房侧室,在悍妇的格外关照下,自然也别想生出活过满月的儿子。
老虎可是会吃人的。
“黄家不亏为明州世家,消息灵通,耳目众多,这些事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以前复博从没有说起过。”华新民拱手佩服。
黄维格颔首示意,他偷瞄了一眼从刚才起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复博。沈复博见到黄维格目光打来,连忙缩了缩脑袋,在这一间隙,他微微摇一摇头,动作极其隐蔽。
黄维格见状,邪笑道:“复博可能在忙别的事情,前两年朝廷征军粮可忙坏了沈家上下。只有我这个闲人终日无所事事,就喜欢查探些偏门消息,方才知道赵曙得以进入学堂,全靠马至筠暗中使力,托人死求先生收留赵曙,这才留下了马脚。先生看那赵曙从小无父,孤苦伶仃,心生怜悯才收下了这个不对路的学生。”
“好,今天的事情大伙听过就且算过,谁也不要透露出去。那盐老儿为富不仁在先,也休怪我等不义。”陈书同随即拍案而起,坚毅的目光从在座每位同窗好友脸上扫过,众人皆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当他目光扫过林庶灵时,那番到喉咙边上的肺腑之言又生生咽了回去。
林庶灵皱眉深思,食指敲打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正陷入两难境地,无法说服自己做出抉择。在座诸人与林庶灵有交往数年,自然知晓他此刻心里的忧虑。
“庶灵,不要再犹豫了,这件事必须早做打算,拖得越久,下面的百姓越是等不起。”
“是啊,庶灵方才还对维格说道过,要避免伊伊姑娘这样的惨剧重复上演。怎么轮到你自己又犹豫起来。”
华新民劝完,陈书同立马接上,这两人少见的意见相符,步调一致。
林庶灵轻弹林伊伊衣服肩膀上的灰尘,大概是做饭起留下的。
姑娘在沈府受到沈家上下的热心优待,身上一条彩裙用的是用上好的绸缎现赶出来的,脚上的花鞋是南塘小街老鞋匠的手艺。临来时姑娘还特意让沈家丫鬟在脸上打层水粉,盖住了此前苍白无血色的脸颊,现在姑娘的小脸看起来红润水嫩,像是清晨梨树上新挂的露珠。
“伊伊先下去,这里有些事情不适合你们姑娘家旁听。”
林庶灵支走林伊伊,待姑娘踩着小碎步离去,轻轻合上门。
林庶灵渐渐失去微笑,变得严肃,语气低沉道:“我不想伤害赵曙,先生曾教导我们同窗好友之间当亲如手足。我与他四载同窗之情,平日虽交谈无几,他这人也不是讨别人喜的家伙,可真要对他下手,裹挟他来要挟从未见面的生父。”
“我做不到!”
“庶灵,这是事关明州数十万百姓生死的大事,人命关天,这等紧要关头不能因私情而懈怠啊!”陈书同急了,他身子骨弱,居后谋划尚成,真要上去实干还得靠学堂里面几个练家子才行。
只是动手的目标是学堂里的自己人,夏戈挺缺了一臂,胡进个子过矮,魏侯城块头又大,都是能被人一眼看出的角色,剩下几个都是富家少爷出身,一旦被马家家兵黏上甭想脱身,非掉层皮不可。
思前想后,唯一能做这事的只有身手秋实第一,明州三甲,身材形同常人的林庶灵。
可偏偏这小子在这节骨眼上又犯起老毛病,死脑筋转不过弯来。
“庶灵要想想城隍庙里那些和伊伊姑娘相同遭遇的孩子,我昨日从外路过进去数了数,现在里面聚集了三四千人,都带着半大不小的孩子,明州城里可不是谁家都和你一样心善,把买来的小孩当宝贝养着。”陈书同说着,一脚踢向一旁还在往嘴里扒饭的魏侯城,“就老魏这熊样的体格,也得活活累死......要么就饿死!”
“我意已决,不要再提。”林庶灵摇一摇头,“而且复博答应过我,会施粥十日,这才过三天,我们还有时间,总能想到别的办法。”
沈复博憨笑回道:“若庶灵有心,过几天我再去求求我家老爷子,多放几天粥。”
“你们......你们两个真是要活活气死我!”陈书同一甩袖子,跑去角落里站着。
顾雨亭想要开口再劝,被华新民一把拉住,“算了,咱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他的性子就这样。”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庶灵,重情受义。”黄维格击节叫好,敲着桌子冲沈复博喊道:“酒呢,你们沈家偌大的酒窖怎么吃饭的地方连瓶酒都没有。”
沈复博连忙站起身,“有,我这就去取,当年住进来时候,灶房前面那块空地下,我埋了十二坛酒。”
“不喝了,过会儿还要回学堂,一身酒气让先生闻去,少不了责罚。维格有心,待事情解决后,我请你上方云斋喝酒。”
“好,咱们一言为定。”黄维格盛走最后一碗鱼汤,看得出林伊伊的手艺很对他的胃口。
林伊伊的一桌饭菜做得是色香味俱全,众人扫了个干净,饱到满腹,可吃到最后又带那么点不欢而散的味道,总归是有些遗憾在里头。
秋实学堂学员,学有所成后的第二次尝试,夹杂着少许不快收场。这一回,众人顺清了理,却倒在了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