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江县百姓取回田产之事,经过城隍庙难民们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散布整个明州府。其他县的百姓闻风而动,不少日子还过得去的人家听到消息,赶往明州城隍庙,求菩萨保佑,拿回过去的失田。
消息在民间流传,各县百姓皆相信世间有一城隍菩萨,为民讨田,救苦救难。
底下大字不识的愚民会相信神佛之说,饱读诗书的地主老爷们可不信这个。这哪是神佛所为,分明就是江洋大盗,一众豪强纷纷提高宅内戒备,以防贼人闯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明事理,有些胆小怕事的地主们迫于形势交出了手里的田契。华新民和陈书同各自带人在余暇时深入乡镇,讨回不少战争期间交易的田契。
讨田之事的顺利进展给秋实学员学员们极大鼓舞,他们认为距离明州府内数十万难民重回田间劳作的日子,不远了。
......
......
“来,我们大家再敬庶灵一杯,庶灵为民讨田,不惜以身犯险,此等豪迈,让吾等敬仰啊!”
“这杯酒,我们应该敬维格。万事开头难,维格查出赵曙身世的秘密,才有了后来成功讨田,论出力,维格不亚于我。”
“维格,我敬你一杯!”
“好,我们大家一齐敬维格一杯!”
方云斋酒楼,同一厢雅间,秋实几人汇聚在一起。
讨田之事顺利进行,当下形势一片大好,加上林庶灵大伤初愈,沈复博提出要摆上一桌酒以庆林庶灵绝处逢生,重伤痊愈。
林庶灵也借花献佛,将答应黄维格的那桌酒一并请了。
“哥,你伤才好,少喝几杯。”林伊伊说什么也不许林庶灵再喝酒,接过酒楼侍女的酒壶,自己亲自为在场众人斟酒。
“伊伊妹子还是会心疼人,这几天在病床前形影不离,贴身照顾庶灵,我看庶灵人都胖了三斤。”
“庶灵好福气,先有佳人为伴,后有良妹相陪。真是羡煞我等呀!”
众人借机调戏起林庶灵兄妹二人。
佳人暗指那天童晓馨的惊人之举,虽然后面两人相处亦如往常,没有任何逾越之举,但在秋实众学员眼中,林童二人俨然已成一对。
才子佳人当属绝配!
良妹当然是说林伊伊。林庶灵收林伊伊为义妹之举,在秋实学堂广受赞许,学员中不少人家里养有仆役侍女,很多都是从小买来养到大,贴身照顾主家,必要时献身暖床,这也见怪不怪。林庶灵认一个来路不明的卖身少女为妹,以诚相待,以情相亲,义兄妹情深义重胜过真兄妹。
就连范先生知晓此事后亲自登门,看望了林伊伊,对学生义举大加赞许,称此事开人权先河,大周人人平等的先兆。
“众哥哥尽会取笑伊伊。”林伊伊娇羞一笑,后大大方方给众人倒酒。
林伊伊不再是过去那个傻二妞了。林庶灵在养伤这几天里,给丫头讲了很多新思潮学说,其中就包括男女平等,这是新思潮在大周受抵制最强烈的一条。周地男尊女卑有数千年历史,民间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男女平等在周地推行受到的阻力比其他任何条例都要大。
林伊伊虽不识字,却是个心思灵巧,天姿聪慧之人,学得很快,大有摇身变为新时代女子的架势。林庶灵计划,待范先生招收新一届学员之时将林伊伊推荐上去,接受先生教导,伊伊的才学将不逊色于他。
林庶灵自然要为妹出头,指着话最多的几个喝道:“你们几个只会欺负女孩子!”
“哈哈,既然真哥哥站出来为妹妹出头,那就再喝上三杯,我们这几个假哥哥稍后就向伊伊妹子赔不是。”胡进很是滑头,不放过任何一个灌醉林庶灵的机会。
当年他们几个喝酒,林庶灵独占鳌头,堪称千杯不醉,今天称着林庶灵重伤初愈要找些场子回来。
“还怕你胡宗绩不成!”比喝酒林庶灵从来没怕过谁,要知道他可是半妖,喝酒还怕一群凡人,不是丢妖族的脸面。
林伊伊走过来,一把夺走林庶灵的酒杯,“不行,不许再喝了!”
“这......”
魏侯城跟着起身,喝过林庶灵他心里没底,喝过林庶灵妹妹,应该是没问题,他举起酒杯对向林伊伊,“有道是兄债妹偿,哥哥不喝酒,这酒就得让妹妹来代饮。”
“喝就喝!”林伊伊丝毫不怯,拿起酒壶给杯里倒酒。
林庶灵担心林伊伊不会喝酒,想出面打个圆场,被夏戈挺拦住。
“让她喝吧!还记得半个月前你刚把她买回来,就在这间屋子里,她颤颤发抖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喘,现在已经可以直面宗绩侯城他们了。你就不要管啦,任她耍性子也好,总不希望她变回原来唯唯诺诺的样子吧?”
夏戈挺的情感不表露在外,从来是藏在心底,通过某些细微的举动,不难看出,这个粗狂独臂男人的背后,有一个细腻内心。他对林伊伊的疼爱,不亚于林庶灵,可能连林伊伊自己也感觉不到。
夏戈挺对林伊伊的情感,既是关怀,又带有少许怜悯,像是对曾经过错的补偿,又仿佛是看到过去的自己。林庶灵和林伊伊结为兄妹,夏戈挺打从心底里为两人高兴。
“咚咚!”
有人敲门,酒楼侍从得到客人允许,开门放进来人。
有两个家仆模样的人前后进屋,冲着沈复博和黄维格拜道。
“少爷!”
众人停下嬉闹,沈黄两家差人找自己公子,一定有要事。
黄维格见家仆欲上前,是要贴耳俯言,立刻抬手道:“有事就当面说,这里没有外人,都是我的至亲兄弟!”
沈复博同样朝自家下人点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家丁笑道:“老爷托小人带话,先前怀馨园的马老爷差人来府上,说有一批名家字画要对外转让。少爷要是有兴趣就请回府,和老爷一道上那怀馨园观赏鉴定。”
黄维格冷笑道:“这盐老儿打的是好算盘,都什么时候了还将古董字画当宝藏着,也不看看当下局势,让他滚!你回去转告我父,马家的那些字画古董,黄家一件不要!”
如今新政府初登台前,万事方兴未艾,各地暗流涌动,又有旧朝大军在关外摩拳擦掌。天下不定,这几年谁还有心思收藏古董字画。
这边沈复博朝自家仆役点头,示意其退下。
谁知沈家家丁没有走,硬着头皮道:“少爷或许不知,马家府内藏有一幅吴亚子真迹。”
“什么,吴亚子!”
“可是盛唐画圣吴亚子?”
那家丁恭敬回道:“正是!”
黄维格连忙挥手示意所有人不相干的人下去,等所有外人走光,他轻声问向林庶灵:“庶灵,你进了马至筠的书房,没找到那副画?”
“好像是有那么一幅画,那幅画很值钱?”马家书房内藏画太多,林庶灵没注意,唯有那幅先生多次提起的摹本让他一直挂念不忘。
“我的祖宗诶,那可是宝贝,你拿这幅画随便找人可换良田十万亩。”华新民听得想吐血。
“既然是宝贝,怎会落入马至筠之手?”胡进听得迷糊,盐老儿是全江南道最大的暴发户,怎会有此等宝贝。
“此画原是前江南巡抚姚文长所有。姚文长卸任还乡途中姚家一艘货船在河道上遭水匪袭击,全船货物不知所踪。而咱们的盐王爷在发迹之前,曾在河道上干些下三滥的勾当,这画便是那时被马至筠所得。”
姚家货船遭袭,当年传遍江南道,黄维格也曾听父辈说,现在看来盐王爷当年干水鬼也是一把好手。
又联想到马家遭窃之事,正应了那句老话‘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奇怪,马至筠为何急着贩卖手中的名家字画,他可不缺钱。”林庶灵狐疑,按理以明州首富的身价丢些田契无足轻重,何况这田契还是半抢半买强收上来的。
“都让开,不长眼的东西再敢碍我家老爷,小心大爷手上的皮鞭不长眼!”外面传来怒喝之声。
随后便是嘈杂无章,数不尽的吆喝声,叫骂声,夹杂着铜铃铛响,好像是无数辆马车并排从楼下行过。
顾雨亭坐在靠窗位子,起身打开窗门向下看,连忙呼唤众人,“事情不妙,你们过来看。”
“这不是奉县滕水镇赵家的车嘛!不对,是赵万户亲自进城了!”夏戈挺潜入过赵家,对赵家琐碎杂事知晓一二。下面那辆金顶镶玉马车是赵万户的座驾,唯有赵万户本人出门时使用。
赵万户,上一任明州首富,其财富可比前朝万户侯,明州人给起的戏称‘赵万户’。时间一长,这戏称流传开来反盖过了真名。
谁曾想这赵万户也是个妙人,听到这称呼后,不怒反喜,索性在自己府前挂起一幅对联:“金银财宝无处去,不享人间万户侯。”
大大方方,当起明州万户侯。
只可惜万户侯的逍遥日子没过多久,马至筠崛起取代了其明州首富的地位,并将赵氏赶回了奉县老家。现在的盐王府,怀馨园便是在前万户侯府邸的基础上扩建而成,规模要翻上一倍。
因此世人皆称马至筠为‘盐王爷’。
“那是台县王千船的马车。”
“苍县芙蓉镇刘大麻子家的人,只有他们家富到连下人都穿丝绢出门。”
“这是富江县的......”余下车辆被众人一一识别。
下面这些车队全是明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大户,大地主大豪强,或是一县首富或是百年大族,家资无数。在讨田计划中,这些人首当其冲,掌握九成以上的战时田契,华新民的小本子上依次写着这些人的名字,下一步计划拿这些人开到。
在当下蓄势待发的节骨眼,名单上的要犯成群结队进城,华新民没有半点欣喜,而是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