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陈书同立刻喊往门边走的夏戈挺、胡进、魏侯城三人,“事情没那么简单,绝不可轻举妄动!”
“还等什么,这群人一起送上门来,把他们拿下,明州城田灾不日便解!”
“你们疯了,还是干绑匪上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劫持明州富贾,真当明州府衙的两千官兵是吃素?”
“难道还要靠庶灵挨家挨户强闯,冒着枪林弹雨盗出田契,然后遍体鳞伤躺在大街上,等着我们这些无能旁观者救他回来养伤?”夏戈挺一声怒喝,将心中的苦闷宣泄而出。
没有帮到林庶灵,使好友独身犯险,这让夏戈挺内心倍受煎熬。
论起自责,夏戈挺一点不比当日没有报信成功的顾雨亭好过,尤其面对本身就愧对的林庶灵。这份自责和上一份自责叠加在一起,让夏戈挺觉得自己亏欠林庶灵的太多太多。
“不碍事,等我伤好后再一一造访,那些田契迟早讨要回来!”林庶灵微笑着上前将好友一个个拉拽回走。他没有被一时冲动蒙蔽头脑,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再者绑架赵曙和赵家下面的明州风云人物不是一回事。
赵曙是个学生,一个穷学生,身份地位和下面这些人不是一个级别。因此在发现赵曙被抓走后,赵曙母亲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报官,而是去向那个她此生都不愿再面对的男人求救,这个可怜的母亲知道官府不会为一个贫民失踪向一个寡母伸出援手。明州境内每天都有平民失踪,绝大部分进了山中妖怪的肚子,官府想管也管不上。
若是换下面的老爷失踪,那是满城风雨,两千官兵倾巢出动,就算是山间妖怪所为,官兵们定要炸毁洞府,救出百姓!
咔擦!
华新民关上窗户,坐回座位。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先前的布置,迫使这位秋实智将必须立刻思考,做出下一步对策。
“都坐回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书同提出自己的猜测:“若是受马至筠邀请过府鉴画,是否能解释得通这些明州大户们齐聚城内。”
“不可能,那吴大缸和刘大麻子同样是暴发户出身,他们不像马至筠为攀附临州权贵投其所好,拼命附庸风雅,而且马至筠的东西是白捡的,不是真金白银买的。”顾雨亭率先否定了好友的看法。
马至筠做为暴发户,当年为了洗白攀上向临州城的官老爷们没少行贿送礼,因此收集大量名家字画,或偷或抢,全是无本买卖,真金白银买的屈指可数。与盐王爷手脚不干净不同,另两位爷,一位以染坊起家,另一位做布匹生意,本身底子干净,二来早有妻妾。
向上行贿无门,向下,两个土包子懂什么风雅?
陈书同自己想想,也是那么回事,“恩,别人上马家靠谱,可这赵万户,拿刀架他脖子上都不带进马家半步,何况给仇人送钱。”
“这样咱们分头行事,各自跟踪一队看他们去哪里。维格和复博回家,跟着家里人去一趟怀馨园,探探马家的风声。”
“行,咱们这就行动!”
众人一拍即合,按照华新民的分派各自行动。
林庶灵让林伊伊先回梨花小筑,自己则跟上了赵万户的车队。赵家被马至筠赶出明州城后,在城内的宅地商铺被马至筠全盘接收,两人之间深仇大恨,不共戴天,老死不相往来是轻的,见面不拿刀对砍算不错了。
当然赵万户可砍不过盐王爷,要是砍得过当年不至于被赶出明州城。盐王爷有两重身份,另一重可是两江河道大名鼎鼎的“阎王爷”马得水。
果然不出所料,赵万户的车队没有往城南走,而是拐进城北长柳街的百花小巷,奉县驿馆便坐落在巷子里。当年由赵万户出资修建,意旨为家乡父老进城提供一个休息地,如今成了赵氏在城内唯一一个落脚点。
林庶灵见赵家众人悉数进入奉县驿馆,跳上房顶观察举动,见赵家人没有别的动作,便悄悄撤离,返回梨花小筑。
待他回来后不久,其余几人陆续返回,根据众人汇报。其他几位老爷,也或是去了各县在城内的驿馆,或是客栈酒楼这些住所。
“王千船包下整座望江楼,而且一包就是五天,看架势是要住上一段时日。”魏侯城的有价值汇报到此结束,接下来他尽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听说望江楼以河鲜闻名,其中的砂锅青蟹更是号称江南一绝,不如我们隔日上望江楼搓一顿。”
“侯城哥哥,这是你最想吃的砂锅青蟹!”林伊伊不知从哪来端来一砂锅,让魏侯城去隔壁小桌吃螃蟹。
“哎呀,伊伊妹子,你这螃蟹怎么长得和粥一样!”
好不容易支走魏大嘴巴,众人继续商议。
“他们是一起来的,应该都住五天!”
“也就是说,各家在五天之内不会回本县,他们的老巢守备最为松懈。”夏戈挺说道这不由眼前一亮。
不但是他,在座各位皆面露兴奋之色,这是绝好的机会。
林庶灵立刻摊开明州地图,测算远近距离。
“离明州城最近的是奉县,其次是黄石县,但考虑到台县和苍县通火车,这两县远但跑个来回也就半天功夫。”
“擒贼先擒王,咱们就拿最肥的赵万户开刀,唯独这赵氏地窖是个麻烦,进去容易可出来就难了。”
地窖,不比房屋,进出只有一个路口。若是发现有人闯入,赵家的家兵只需封死出口,刀枪剑戟棍棒一水招呼,纵使金刚不坏之躯也遭不住。
胡进一锤砸在桌上,怒不可遏,“该死,当年赵万户为了防备马至筠报复挖的地洞,硬是把咱们给难住了,杀千刀的盐老儿,一直和咱们做对。”
“先别急,地窖潮湿防不住纸张,兴许田契藏在别的地方。”华新民安慰众人情绪。
“你们不用白费劲了,那田契根本不在奉县,不在台县,不在苍县。”这时黄维格和沈复博二人联袂而入。
魏侯城喝了两口粥又跑回来凑热闹:“不在他们的老巢,难道还在明州城里不成?”
“正是!”黄维格手指脚下,“明州府的田契全在这明州城里。”
“维格,复博,别卖关子把你们打听来的消息都说出来。”林庶灵搬了把椅子示意两人坐下。
“我们带来的可不是好消息,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沈复博入座后,面带愁容。
他们二人去了马府便得知马至筠转卖府上名家字画,古董器物的原由。
马至筠需要钱,大笔的现银,用来购买田地,准确说是进城几位大地主手里的余田。用的不是战时的价格,是当下的市价,甚至是高于当下市价数成的价格才能将余田买到手。
众人先前的想法没错,马至筠同样深感天下将乱,乱世之中书画古董将一文不值,唯有真金白银田亩粮食永恒不变。真金白银可从洋人那还来枪支弹药,田亩粮食可在乡间招募家兵家将,有人有枪,他马至筠从内河的盐王爷,摇身一变成江南的阎王爷!
“他家刚遭劫,手下两位大将横死,在买回那些田契,不怕庶灵二次,不是,是三次到访?”胡进打趣道。
可一可二再可三,所谓事不过三,马家正好可闯三次。这一次不再是林庶灵独闯龙潭虎穴,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不如合力闯上一闯,毕其功于一役!
夏戈挺,魏侯城纷纷摩拳擦掌。
“他不怕你们闯,先不说府上防备,这次就算你们真的将田契抢出来,还给百姓,百姓也拿不回田地。”黄维格给三人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为何?田契一毁自然交易作废,这田产买卖本就不合规矩,官府还能出面偏袒,不怕天下人笑话?”夏戈挺底气十足。
说到底,战时田产买卖没有向官府报备,各大地主为了压价,好以极低价格收走百姓手里的田地,自然不能让官府横插一脚。这也是他们敢讨田的缘由,因为这田契本就不合律法。
“要是这田契受到官府承认,登记造册了呢?”黄维格面如重水,局势已经脱离他们的掌控。
“你是说?”华新民和陈书同一下子跳了起来。
沈复博遗憾的一点头,二人是猜对了。
顾雨亭拼命摇头,“不可能,前朝根本不承认非官府文契的田产买卖,他们登记造册也没用。”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前朝了!”夏戈挺靠在椅子,闭上双眼。
是啊,现在已经不是格沁朝了,新政府成立,必须推行新政,实行自先代起的土地政策。格沁朝起于关东,闯入中原,为霸占田地废除自秦汉以来的土地造册。可新政府却不会了!
众人心里一阵痛惜,迷惘与焦虑遍布。
“不,我们还有机会,现在田契还在他们手中,今夜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戈挺,宗绩,这次要靠你们了。”华新民没有放弃。
“来不及了,现在田契应该进了官府仓室。”
黄维格的话彻底浇灭了众人心里的希望。
一片大好的形势瞬间急转直下,一旦官府为田契登记造册,那么大局已定,再抢回田契于事无补。
田受到官府保护,谁也抢不走。
“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各位切莫轻言放弃!”林庶灵不断提醒自己,也提醒在座的所有人,事情未结束,终将有转机。
黄维格转过头,看向林庶灵,苦笑道:“庶灵,或许只有你还有办法,这田契在税课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