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裘一听要一万发弹药,直接拒绝了这个无礼的要求,还将四名传令兵大骂一顿。一万发弹药,近千两银子,温侯可不干赔本的买卖。
士兵挨了骂,出来还挨了打,跑回窑场找林庶灵几人哭诉。
众人无奈,只好派出夏戈挺亲自跑一趟,上城卫营讨来一万发弹药,这一来一回耽误个把时辰,使得新兵没来及打够一百发子弹,天就快要黑了。
胡进建议行动延后一日,华新民等人觉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庶灵深感时间紧张,每拖一日,意味着明州城内有数千人饿死街头,不能往后拖延,他决定行动时间不变。
其中夏戈挺的话给了林庶灵足够信心做出决定,训练的几十号新兵其实是个幌子,真打起来只有几名神枪手在就足以几十人的战局。
夏戈挺的原计划是由他、胡进和华新民来充当神枪手,做为攻坚的主力,其他人为掩护,而阿少带着十名工人自卫队的加入可以说意外之喜,极大弥补本方战力的不足,甚至华新民都不需要亲自上阵。
码头工人自卫队,由洋人教官一手训练而成,以洋人的身家自然不吝惜区区几万发弹药。阿少等人消耗洋人数万发弹药,每日操练,练出一手不错的枪法,他们除了装备上不如洋人,在其他各方面与洋人的码头警备队看齐。
有这十人加入,夏戈挺直言只要不是奉天城里的格沁禁卫军亲自下场,关外剩下的格沁军来多少都不顶用。
窑场中央,一片肃穆。
一百人的队伍集结完成,身穿统一的黑色服装。黄维格特意送来一批夜行衣,以免行动时泄露身份。
这支队伍经过秋实众人讨论决定命名为“城隍兵”,以救济城隍数万难民为己任成立,对外则统一宣称“黑衣军”。
林庶灵立在百人方队正前方,他被推举为行动指挥,将责任和罪抗在身上。夏戈挺和胡进站在队伍两侧,他们担任突击队长带领黑衣军冲锋陷阵。
“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许诺激励,不打开粮仓,高涨的粮价压得所有人前路黯淡。
随着林庶灵一声高呼,黑衣军士气昂扬向城东徐徐开去。
队伍将前往靠近码头的一处沈家仓库,在那里吃晚饭然后休整,等到凌晨子时进攻库区。
“哥,我陪你们同去。”林伊伊换上一身夜行衣,勾勒出娇小玲珑的身段,站在众人中,颇有古代女侠风范。
“不行!”林庶灵未开口,夏戈挺和沈复博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回绝。
“庶灵,你把伊伊带回城内安顿,然后在来城东和我们会和。”
这是头一次在林伊伊正要撒娇胡闹时,梨花小筑四人意见取得统一。林伊伊见四人一致,不敢顶嘴,只得乖乖听话。
林庶灵和华新民驾车将林伊伊送回梨花小筑。
“如果天亮时分,我没有回来,你就去沈家,让复博收留你,我会和复博商议,让他家老爷子收你义孙女。”林庶灵冥冥之中有一预感,此行他将凶多吉少,唯一不放心的就属林伊伊,他要为丫头铺好后路。
林伊伊拼命摇头,拥进林庶灵怀中,“我谁也不要,不给任何人家当义女。这辈子,伊伊只姓林,只有一个亲人,一个哥哥,他的名字叫林庶灵!”
“好,伊伊就乖乖在梨花小筑等着,等着哥哥回来。”林庶灵捏一捏姑娘粉嫩的小脸蛋。
这些日子以来,林伊伊的脸色越发红润,逐步摆脱曾经枯瘦苍白的模样,头发也在养长,样子愈发的水灵,略作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
林伊伊不舍林庶灵,执意送二人出门,出门后又要送到小巷外,最后一路送到彩衣民巷路口。
在林庶灵再三安抚下,林伊伊念念不舍的离去,躲在街角,目送林庶灵驾车离去。
......
“驾驾~~~”
马车在明州城街道上行驶。
“吁吁吁~~~”
待行到桃花胡同口时,林庶灵突然停下马车。
“怎么了?”车内,华新民撩开帘子。
林庶灵翻身下车,“行动前我想拜访一次先生,今日没来上课总得有个交代。”
秋实十余人未去学堂,事先已向范先生告假,林庶灵觉得心绪不宁,特意停车,欲求先生解惑。
“因为那道题目?”
“算是吧,民与谁争粮,我们做出的回答不就是民与格沁争粮。”
华新民跟着跳下车,“我随你同去。”
两人走到秋实学堂,见里面明火大亮,看灯光应是秋实学堂内所有的灯全部被点亮。
林庶灵踏上台阶,欲上前敲门,华新民横手伸来,拉住了他。
“这等时日,先生应该没睡下。”林庶灵疑惑望向好友。
华新民却说道:“只是觉得今晚不便拜访先生。”
“因为有客人?”林庶灵听到房门里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再看灯火明亮,应是有客人到访。
“算是吧!先生今日有约,我等贸然拜访实属无礼,不如明日一早,等放完粮,再让先生评判对错。”华新民神色坚决。
林庶灵思索一番,最终放弃,“好,我们走吧。”
两人这才离去。
听到马车逐渐远去,学堂大门内侧,几名手持新式拉栓枪的格沁士兵埋伏在门两侧,这才收起枪械。
“你们四个各占高点,注意警戒,剩下的人守住门口,有人敢闯,就地处决!”
春华园,梨花斋。
范先生没有如往常一样坐书桌后的班花老木椅,坐在待客茶案的太师椅上。
茶案上炉火烧得正旺,正煮着一壶茶,案子两侧一南一北放下两个茶杯。范先生坐在南方,正将靠北茶杯里的茶倒掉,再沏上一杯热茶。
想必是在等候贵客登门,而且是等了许久。
咯吱!
这时,门被打开,走进来一戎装女子,样貌绝美,身段婀娜,一身戎装亦掩盖不住玲珑的曲线。
这女子生得好一双桃花眼,两瓣弯弯,明媚多彩,可勾男子三魂六魄,五官精致且华贵,可眉宇间却是肃穆端庄之色,本该是天生殃国祸民之媚态,硬硬生生被女子收敛,将英姿表露在外。
范先生起身,执礼,伏地,大拜,磕头,问安。
“微臣参加固伦公主殿下!”
这戎装女子竟然是公主!
当今天下连皇帝都没了,却还有公主行走人间?
“哦?原来你早料到本宫今夜会登门?”公主殿下落座,她坐的位子靠北,整个格沁皇室都喜欢落坐在北方位,就连太和殿内的龙椅背靠北方。
北方象征着关外,象征茫茫雪原,象征白山黑水,象征着格沁人的龙兴之地。格沁人兴于关外,安于关外,如今关内二十五道尽失,关外五道依旧牢牢掌握在手。
“公主远道而来,微臣已恭候多时。”范先生伏地未起。
“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范先生起身,供茶。
“你们南人的喜好,本宫怎么也尝不惯。”公主殿下不喜饮茶,却勉强抬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格沁王朝亡了,这个天下能让公主殿下勉强的人依旧不多见,范先生恰好是其中之一。
茶饮了一小口,茶沿沾上一层红印。
“你这里晚上却是热闹,方才还有人欲进来来拜访你。”
范先生脸色大变,从女子进门他始终处于安然若定的姿态,直到女子开口,他的手微微发颤,又瞬间恢复平常。
这一幕落入公主眼中,说道:“你的学生?”
“他们人呢?”范先生急忙问道。
“瞧你这紧张模样,那两人应是你的得意门生,早知如此本宫就应该把他二人给请进来。”公主说道:“放心,本宫深夜来此,自不会暴露行踪,那两人早已走远。”
范先生又行一大礼,这次他没跪,“微臣失态,请公主殿下恕罪。”
“你一直失态,而且失职!玩忽职守,目无君王!”公主怒目,她这一双桃花眼嗔怒的模样也带有几分撩人之态,若是笑起来,必定倾国又倾城。
可惜在场无人有幸,可一饱眼福。
范先生低头,不敢抬头,“微臣不敢!”
“那个人呢?现在在哪!”公主远道而来似乎只为一人。
“微臣在明州治学十六载,未见此人。兴许是国师判错了方位,又或许那人在另外两地!”范先生俯身道。
“大胆!”公主起身,余光扫到屋里一处祭案。案台位于北方,鎏金香炉点着三株龙涎香,却供着一幅无字牌位。
公主走到祭案前,取下牌位翻过面来,见背面无字,柳眉一皱,“你这牌位无图无字,供的是皇兄,还是我格沁啊!”
“自然是祭奠先帝,格沁朝未亡,香火在奉天,春秋正盛,不日可再图中原。”
“好一个再图中原,既然格沁未亡,为何你这中和殿大学士却已忘乎本职,在江南逍遥自在,正当我格沁王朝亡了吗!”公主殿下将空牌位奋力砸在范先生头上。
只听咔一声清脆轻响,那灵牌嗑在范先生头顶。
顿时血流如注。
公主殿下视而不见,娇哼道:“国师曾言,格沁始于天启,授于天命,息于天正,亡于天昭。天下若乱,不在洋当在周。周地乾坤重至,定有真龙出世,天道轮回,下一任开国天子必出于江南明州,荆南楚州,岭南香州三州之间。而明州排在首位,父皇才把你这个文喜四年状元,中和殿大学士派到明州来,寻出真龙为我格沁所用,再续格沁天下。”
“公主明鉴,微臣确实未见此人。明州二十县人才颇多,不乏有王侯之姿,可论成帝王之业,无一人有那九五之像!”范先生强忍剧痛,额头冷汗直流,滴答滴答留在地上。
“范文程!你是当范希鹤太久了,忘了自己的本名了?”公主冷笑道:“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范文程,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代表着一段风云动荡的历史,以无数志士鲜血谱写下的赫赫凶名。
范先生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合上双眼,头贴紧地面,忍痛念出了那个名字:“他叫......赵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