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林庶灵见到哨塔那下来两道人影。
“停止射击!”
胡进手持望远镜看了半天,周围黑压压的一片,连个鬼影子见不着,“你长了双猫眼,大黑天的哪有人?”
“没人,有鬼还不成!宗绩棚长,带你的兵干活咧!”林庶灵可没心思和胡进探讨洋人是人是鬼问题。夏戈挺发现有人,他再找到对方藏身之所也就顺理成章,两人的顺序要是颠倒过来,还有些麻烦。
林庶灵承认,自己最近过于在意身份秘密,思虑太多,自我拘束过大,导致做事经常思前想后。
打下仓库,肃清残敌,黑衣军第一时间派人去沈家粮仓报信。
华新民等人一直留意码头战况,沈家粮库靠近码头,激烈的交火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听得人心惊肉跳。
留下的人无不忧心忡忡,眼看至交好友在前线搏杀,他们躲在后方,这滋味无比难受。
“打下来了,打下来了......”
直到远处,喜讯传来。众人松一口气,各自负责各自事务,早已等候多时的车队和民夫在华新民等人的率领下奔赴码头,抢运存粮。
明州码头的激烈战况受城内各方关注,沈家粮库的秋实众人只是其中之一。城内有人彻夜未眠,时刻留心码头的动态。
明州知府府邸。
固伦公主被属下从睡梦中叫醒。
“公主殿下,大事不好,有叛贼在攻打粮库!”
女子睡觉最忌有人打扰,何况是固伦公主这等年纪稍长的女子,为了睡得香沉要点上助睡的南洋檀香。在宫内敢有人打扰她休息,只有一个下场,死!
行走在外,公主脾性比在宫内有所收敛,没有当场赐死那名侍卫。
“尔等还愣着做甚,速速前去救援!”
不怕死的侍卫报完信,领头的侍卫长从一旁闪出,跪在地上,“卑职等担心殿下的安危,殿下乃千金之躯,身边怎能无人守卫。再者,这明州知府曹大人居心叵测,卑职等担心......”
“本宫安如泰山,区区一个知府翻不出花来。倒是尔等因这点小事惊扰本宫,敢当何罪!”
搅了公主殿下的清梦,可是滔天大罪,在宫内够诛九族了。
侍卫长跟公主多年,立刻会意,起身拔出腰刀要砍了报信侍卫的脑袋。
“慢!”公主殿下喝令,“码头战况如何?”
“回公主,洋人背信弃义,放叛军进库,起先我军英勇打得不分胜负,现在......”
“现在如何?”公主殿下十分关心战况。
侍卫长为难道:“颓势尽显......”
这侍卫长不是常人,在宫中当差练就一门奇功,使得双耳灵敏胜常人数倍,隔着老远听出两方枪声,唯独没听到洋人的枪响。
开始时格沁一方占尽上风,水连珠声如暴雨,谁料风云突变,叛军的枪声不减弱,莫辛-纳甘的枪声时有时无。侍卫长不难料到,码头的压粮队凶多极少。
“这查图真是个废物!”
“公主放心,有海大人在,叛军掀不起花浪,我等再去增援可一转乾坤。”侍卫长深知海连英的本事,神人也,非人力可敌。
公主突然有了兴致,“若不去增援呢?”
“那......那恐怕凶多吉少。”
“传令下去,城外激战正酣,城内形势不明,各司其职护卫本宫周全。”凶多吉少,这不正是公主最希望看到的。
“可......”
“你敢抗旨?”
“卑职遵命!”
侍卫长关上门,召集侍卫布置防务。
公主殿下回屋,没了睡意半点,跑到窗前,打开窗户聆听码头那传来的枪响。
“狗东西,活得过今天算你命大!”
七万石粮在公主眼中无足轻重,有这七万石关内也吃不饱几人,少了这七万石粮,格沁不痛不痒。若是能用七万石粮换海连英一条狗命,在公主殿下看来无疑是值的,而且大赚,再加七万石她也愿意。
谁让海连英是父皇的人呢......
王府。
睡梦中的王立行可没公主殿下那么惬意,他直接被人掀了被子。
“诶!”
正要发怒,抬眼一看,是好友邱白、邵关等人,顿时怒气全无,谁让这些人,人人手里握着杆枪,王立行有天大的火气也不敢撒到洋枪头上。
“你......你们几个拿枪闯进我房内是要做甚?”他怕了,说话都不利索。
邱白嬉笑,把枪背到背后,“码头那边打起来了。”
“那就打呗,关在咱们何事?”见枪口挪开,王立行说话也顺畅,“等等,你是说庶灵、新民他们在打粮库!”
他一下子惊醒。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明州城就属他林庶灵胆子最大,天不怕地不怕。”邵关作势将王立行从床上拉起,“你也别睡了,带上你家会用枪的跟我们走。”
“不对,邱白兄,那华新民平时老与你唱反调,怎么这会又想着去帮他了。”
邱白和华新民是真正的死对头,自打上秋实学堂起,两人各立山头,谁也不服谁。要说陈书同,那都是后来者,华新民最早就靠着踩邱白的肩膀,登上四才子的宝座。
“我的好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别山头那点破事。赶紧穿衣服走,去晚了庶灵他们就完蛋了。”邵关是真着急,大家同窗一场没有深仇大恨,怎能见死不救。
秋实众人学的是新式西学,可从的是范先生的救国安民之道。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虽长相不同,各执己见,可核心本质却大相径庭,为国为民,除此之外别无他念。
“少在我面前提那泼皮,我为明州百姓取粮,要说伸援手,救得也是庶灵、戈挺。”邱白死不承认,另外他背地里同样在谋划那七万石粮,只不过走的是洋人的路子,谁让华新民占了先机。
那泼皮无赖,总和他不对付。
“你们等等,那可是洋人的地盘,凭咱们手里几杆破铜烂铁......”
“别这啊那啊的,没完了还!赶紧走,洋人在装死,想坐山观虎斗,咱们只管劫粮,不管别的。”
隔了一条街,黄沈两家府内灯火通明,两家的老爷子彻夜未眠,不断差下人打听战况。
留在城内的各县豪强,东林街的各大米行,同样留心码头的战况,只不过他们心中期盼传来,格沁人胜利的消息。
六号仓库。
华新民带队赶到,着手安排运粮。仓库内,大队民夫肩抗背叠搬运粮食,仓库外,上百辆车排起长龙等待。
“驾驾~~~”
马车满载立刻驶出,下一批车队迅速落位装货。车队井然有序,没有耽误半刻功夫。
林庶灵将秋实众人召集到一块,切开一袋粮食,稻谷倾泻,散得满地。
他弯腰抓起把谷子,搓碎壳皮,捧在手心,“库里的米全是新米,都是这一季刚收上来的夏粮。”
众人一愣,格沁的存粮在战争年间征收上来,怎么可能是新米。
夏戈挺嚼了两粒米,惊道:“这不可能,征粮令在三个月前停止,早半年前朝廷就已经征不动粮,奉天粮站的火车一天比一天少,更别说几天前才收完的夏粮。”
顾雨亭吃咽下肚, 确认是新粮,“这米还真是新米,咬起来黏乎的。”
“你们几个吃什么生米啊。这有一尊活神农氏立着,问问他老人家不就成了。”黄维格抓把谷子看两眼,递到沈复博眼前,坏笑道:“沈少爷,你说这米是新米还是陈米?”
沈复博接过来,不搓壳,连皮到米吃到嘴里,细细品尝一番,吞咽下肚,沉声道:“是富江县的长种早籼稻,黄少爷满意否?”
“高,高人,实在是高!”黄维格拱手佩服,此后便不再讲话。
陈书同推断,不难猜出林庶灵的意图,“你怀疑城里有人勾结关外的格沁残部?”
“只有这一种解释,不然格沁人的存粮不可能出现当季的新米。这批粮食不是格沁人征收上来的军粮,是前些日子,有人背地里收购走的商粮。我们必须要找出幕后主使,否则,今后还会有一批又一批的粮食,被此贼卖去奉天。”林庶灵甩掉手里的壳皮,愤慨道。
格沁朝对天下有罪,私通格沁残部的周人更是恶贯满盈。此人幕后操控着一切,是格沁忠实的走狗,王朝瓦解,依旧在背后替格沁人卖命,不除此贼,明州百姓时时刻刻处在粮荒之中。
就在此时,外面有黑衣军兴冲冲来报,“报,有人抓住了逃跑的格沁首领,查图。”
正犯瞌睡有人送来枕头,众人欣喜过望,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唯独沈复博脸色一变,欲言欲止。
夏戈挺自告奋勇,“我去审,敲烂这狗东西的骨头也要问出谁是奸细。”
“慢!”华新民眼中流光溢彩,神色淡然,“还是我来审吧。你嫉恶如仇,庶灵又杀气腾腾,把人交给你们恐怕说不了几句话就死。”
华新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沉着冷静,不像林庶灵和夏戈挺意气用事。犯人交给他,大伙放心。
奸细的事情有了头绪,众人就先散场,各忙各的去。
......
一片空地,陈书同走来,督促休整的黑衣军去帮忙搬粮。他走近,听到有士兵交头接耳,谈论华新民。
“听说了吗,新民哥要用格沁十大酷刑审问那个格沁将军。啧啧......他们读书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这心啊,比谁都恨!”
“我的乖乖,我听说那十大酷刑放前朝也不轻易动用,一般用在十恶不赦之徒身上。走,咱们去瞧瞧,涨涨见识。”
那两士兵刚要起身,正好撞见陈书同,一下子变得唯唯诺诺,想走又不敢走。
“有这闲心,不如多干点活,全给我去搬粮食去!”
士兵见陈书同黑塌着脸,不敢触他霉头,乖乖去库内搬粮。
陈书同恶气冲冲跑向审问犯人的雨棚。“华新民,要把人弄死了,我绕不了你!”
在雨棚外,看见华新民和章士继凑在一块交谈,他停下脚步,轻手轻脚,小心靠近,躲在暗处,想听听看这二人在谈何事。
“那人招了?”
“招了,全招了!这大刑一上,全说了。”章昭兴奋道。
“那人是谁?”
“是马至筠,咱们的盐王爷和格沁人暗中勾结,通过临州的暗线,将粮食卖往奉天。”
华新民咬牙切齿道:“好个盐王爷!章兄,你马上去集结咱们的人,立刻回明州城,上马家抓人。”
章昭走了两步,又被华新民叫了回来,按压声音,小声嘱咐,“小心些,这可是大功一件,别让人察觉。”
“好,我会注意。”
陈书同躲在暗处偷听二人谈话,心想好你个华新民胆敢贪功妄为。
他二话不说,离开雨棚,下去召集人手,华新民要去抓马至筠,他就抢先一步集结队伍杀回明州城,赶在华新民前面把马至筠绳之以法。
只是,陈书同怎么没想到,这是一个圈套。
他前脚刚走,后脚章昭又折返回来,笑道:“那人走了。”
背靠货箱的华新民一直闭目养神,良久,他才睁开双眼,“让他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拦也拦不住!”
贪功冒进,陈书同,这是你自找的。
“走,咱们去会会那个查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