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晓馨走了。
飘飘渺渺,缓步远去,不沾人间烟火,本应是天上女子,却因林庶灵堕落人间。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除此之外,秋实,明州,江南,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新政府陆续颁布政令,其中有一条命令直接送上税课司衙门,调任明州税课使童长宁进京。从一府税课使升入京城为官,童长宁迈出仕途生涯中至关重要一步,许多人都倒在这一步,一身雄心壮志化为空谈,地方到京城中枢,看似简单一小步,实则是难以逾越的天堑,没有贵人提携,难叩龙门。
童长宁成功了,没有贵人提携,依靠的是多年来赫赫业业,格沁朝未覆灭时就有风声传出,要调他入京,谁想格沁朝在洪大元帅的枪火下化为历史。
改朝换代后,北周政府当道,本以为童长宁的仕途将受到影响,可这一纸调令耽搁些时日还是从长安城飞抵明州。这里面的门道,耐人寻味。
父亲高升,童晓馨自然跟着父亲远赴北方。这些,秋实学堂的人都知道,他们以最大的热情欢送他们的院助远去,同时也有送别童长宁的意味在里面,童使君为官清廉刚正。
深受明州百姓爱戴,秋实学员敬重他,敬佩他,他远行,当送一送。
人陆陆续续散去,林庶灵和几个没走的同窗一一道别,互告一声珍重,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可再见。
热闹的秋实学堂逐渐变得冷清,再过不久,新式中学建成,这里将被明州百姓遗忘,人们不再记得名传江南的秋实学堂就在这条偏僻的桃花胡同中。
他们这批学员,是秋实昔日荣光最后的见证者,在他们身上依稀可见秋实辉煌时的影子,当这最后一批学员登上历史的台前,秋实之名又将传遍周地二十五道。
“再见了,秋实!”
林庶灵躬身作辑,朝秋实学堂朝春华园,大拜。
随后回梨花小筑,与其余三人告别,带上林伊伊登上火车,回到荆湖镇,回雁山老家。
“庶灵。”顾雨亭没有去凑热闹,等在胡同口守着林庶灵出来。
林庶灵笑道:“雨亭找我何事?”
顾雨亭面带为难,沉声说道:“我本不想来找你,但还是希望你能出面,因为我相信你不会坐视不管的。”
听顾雨亭的口气,林庶灵便知道事情不简单,多半和洪元帅的《告万国书》有关。
“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是我们,葵园,嘉南几所学员的学生代表找上书同和我,他们想策划一次大游 行,由学堂学生和码头的劳工们牵头组织队伍,号召全明州城的百姓加入进来,从南门大街出发绕城一圈最后目的地是明州府衙。我们要让新政府知道人民的心声,一个新兴的政府是建立在前朝的废墟之上,新楼想要建得高建得稳,就得把此前的烂砖烂瓦清扫干净,一片不留!”
顾雨亭情绪激动不已,他撒了一个谎,这次游 行是陈书同提议。陈顾两人联手策划,与葵园嘉南等四所学堂无关。
这会陈书同正奔走在四所学堂之间,争取学生们的支持。做为新式学堂的学子,特别是葵园和嘉南两所学堂,有七成学员战死在北方前线。那里的学生对洋人恨之入骨,同窗好友战死沙场没能换来太平,反而给天下平添十万万两白银的巨债,这让人如何甘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其他四所学堂的学生十有八九会响应陈书同的号召,加入进队伍。顾雨亭要做的就是争取林庶灵,只要林庶灵愿意加入进来,以他在秋实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另一重身份隍菩萨在民间的威望,所带来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只要林庶灵加入队伍,这次出行就算成功了一半。
“新政府不会坐视不管的。”林庶灵轻声道。
顾雨亭慷慨激昂:“就是要让他们明白,正视来自民间的呼声,天下百姓全部反对告万国书,前朝欠下的债,找关外的格沁人要去,与关内二十五道子民无关。我们死也不承认!”
看着因激动面红耳赤的顾雨亭,林庶灵心里默默叹一口气,顾雨亭也变了,受陈书同感化,变得和从前不一样,那个温文儒雅的顾雨亭一去不复返了。
“雨亭没明白我的意思,新政府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你们向政府示威,明州城内还有三千城卫营府衙兵,他们打仗不行,对付普通老百姓可足够。”林庶灵试着说服顾雨亭放弃游 行的念头。
“那又怎样,他们难道会向学生开枪,这将是天大的丑闻,一旦传出去,所有国家都会抨击北周政府。”顾雨亭说道。
陈书同在法兰克参加过当地大学生组织游 行抗议活动,法兰克警察不敢开枪镇压,只得上前疏导队伍。一旦开枪,将成为执政当局无法抹去的污点。这也正是他们有恃无恐的原因,料定北周政府不敢动用武力。
林庶灵面容严肃,“你觉得,他们会派谁来镇压你们?”
派谁?
派谁带人镇压出行队伍?
顾雨亭眼中浮现出那个在三道口挥泪监斩男人的身影。那个独臂的护发军军官,左镇第一兵,新政府坚决的拥护者。
“夏戈挺!”
林庶灵闭眼点头,他此生最不愿意看到同窗之间自相残杀,陈华两人的怀馨园始末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
事实的真相如何,华新民为什么巧合般出现在马至筠的小院内,林庶灵没有去查,他知道查下去一定会水落石出,可他害怕浮出水面的真相,因为那将是他无法面对的一幕。
所以,有些事就让他一直沉在水底,林庶灵选择了逃避,秋实众人未来难免将由一战,他不想夹在中间,也不想站在任何一方背后,挥动长刀斩向好友。
“他组织不了我们!”顾雨亭鼓起勇气,在民心民意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
“有他就够了!”
“老百姓听不懂你们那些大道理,可他们看得见夏戈挺缺失的一条手臂。这是夏戈挺,明州的大英雄。”林庶灵双手按在顾雨亭肩膀上,“放弃吧,雨亭!回去让书同也收了这念头,我想戈挺也不愿意对上你们,三道口的悲剧发生一次就够了。”
夏戈挺的外形有极高的辨识度,在上明州府衙和城卫营的刻意渲染,夏戈挺在北方战场的事迹在民间广为流传。老百姓喜欢听英雄豪杰的姑娘,何况那个人就在他们身边,为他们而站。
城内,目不识丁的八十老翁也知道明州有个人叫夏戈挺,和沙皮蛮子打仗少一条手臂,是明州的大英雄。
夏戈挺出现,百姓、劳工,学生听他的还是听两个秋实学生的,答案一目了然。
顾雨亭身上向后靠在墙壁,额头上冒出点点细汗。
林庶灵给他时间,让顾雨亭想明白,游 行不会成功,要想成功除非明州没有夏戈挺。
办法只有一个,杀了他!
谁敢,没人敢?
就像当日夏戈挺胸盯着马家人枪口时所说的,大周天下唯有两人有资格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他,杀一个北方战场立下显赫战功的左镇第一兵。
他刚一抬头,见到远方有一缕青烟缓缓升起,喃喃自语,“是谁家走水?”
顾雨亭闻声望去,“不好,那是税课司方向,是税课司衙门失火了!”
两人连忙朝青烟方向飞奔而去,税课司的府库中有一件他们觊觎许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