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大街,明州城主街道,原先门罗可雀,现在整条街不见人影。街头和街尾被两帮人马占据,隔空对视,中间看热闹的百姓连忙收拾铺盖找个偏僻地方躲好,生怕城卫营的官兵开枪,误伤到他们。
“怎么办,雨亭?”魏侯城凑上来小声询问。
尽管夏戈挺的出现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可真当夏戈挺带着府衙兵出现在他们面前。那股气势扑面而来,魏侯城感受前所未有的压力,这股压力来自对面那个独臂的男人,他就像一座山,站在那儿,彻底把前方的路封死。
“继续走!”顾雨亭面容冷峻,夏戈挺来的正是时候,这里是前门大街,人多眼杂的地方,许多人的眼睛盯着这儿,南方北方,格沁洋人,各方势力都有。
顾雨亭不相信夏戈挺敢在这动手,若是过了前门大街,进入一条小巷,城卫营的人肆无忌惮那才叫可怕。
“不要怕,径直走过去,他们不敢把咱们怎么样!”顾雨亭回头,高举右臂,慷慨激昂道:“把口号喊起来,让他们听到民众的呼声,这是我们聚到一起的目的!”
“誓死力争,拒不赔款!”
“宁肯玉碎,勿为瓦全!”
“还我失地,还我关外五道!”
……
“长官,他们过来了,咱们是不是?”城卫营军官上前讨命,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府衙兵干别的不一样,上山剿匪能被土匪绕山绕一圈,可对付普通老百姓,人那是行家,货真价实的土匪不敢城卫营府衙兵点子对。
对面的一群学生工人,在城卫营眼中全是会活的功劳,会走路的银子,人人眼红,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夏戈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顾雨亭身上,见到顾雨亭抬臂指挥队伍前进,他的脸上一下子挂上一层寒霜。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都把枪收好,谁敢擅自开枪军法从事!”
城卫营军官立马领命:“是,长官!”
顾雨亭,没想到你有这份魄力,平时真是看低你了。夏戈挺朝地上啐一口,直接一个人朝游走的队伍走去。
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黑压压一片游街民众,丝毫无惧。
反倒是这些队伍,见到名满明州的独臂英雄夏戈挺朝他们走来,气势上输了一筹,口号的声音明显变低,有些人低下脑袋往队伍边缘处移动,想趁机逃跑。
“不要怕,拿出你们的勇气,他就一个人根本不能把我们这么样。大家径直走过去,就当没这个人。”顾雨亭试着鼓舞队伍的士气。
一个夏戈挺竟然如此可怕,能威吓住几百人的队伍。顾雨亭承认,自己低估夏戈挺在明州的威信。
人的名树的影,当年的猪头将军温千裘初到明州时,尚能搏得温军侯的雅称,何况在北方战场货真价实立下大功的夏戈挺。
经过明州府衙的特意宣传,再有那日从国考考场奔赴三道口刑场担任监斩,杀完人就和没事人一样回去考试,夏戈挺铁面无情的冷酷将军形象一下子子民间树立起来。
这样的效果,正是两江总督曹文龙想要的,护发军需要一个完全忠诚,不受外物影响的铁血军人,夏戈挺。
“停下!”
“都给我停下!”
“谁在往前走一步,以聚众闹事罪论处!”
夏戈挺一个人立在街道中央,奋力嘶吼。
这一吼声音不大,可气势滔天,好似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一声之威,震得游 行队伍止步不前。
顾雨亭下意识后退一步,心里砰砰直跳,他说到底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学生,和夏戈挺这样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人比起来,胆略上差上一筹。
“夏戈挺,一个人想吓住谁,北周政府许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当这违背天良的恶人。”顾雨亭喊粗脖子,满脸涨的通红。
“没错,这个人就是新政府的走狗,仗着北方战场立过功劳在明州为非作歹,当日被他斩首的十七人,那可是攻打六号仓库的义士,全被这个恶人无情的斩了!”
“同学们,工友们,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任何恶势力都不足以让我们低头!”
顾雨亭的一番话给队伍注入勇气,很快有两个葵园的学员站出来指着夏戈挺的罪行。队伍中出现一阵骚动,马上有恢复正常。
对面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七百多人,怕什么?
“走,我们冲过去,上衙门找赵德正那个狗官理论!”
“走,大家一起上!”
听着身后士气高涨的呐喊,顾雨亭露出笑意,这才是民众的力量。
书同,你看到了吗,我们的计划接近成功了!
顾雨亭目光无比坚定,走在人群最前面,他信心满满,雄心高涨,不再惧怕夏戈挺。
“站住!再往前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夏戈挺眉头紧锁,游 行队伍的决心超出他的想象,本以为可以轻易压下去,现在看来要废点功夫。
他手挪到腰间,准备鸣枪示警,普通民众对于枪声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枪声一响,面前的队伍必定作鸟兽散,若这都不散,便不是民众,而是一群被洗脑的暴徒!
“戈挺,住手!”
林庶灵拍马赶到,横在夏戈挺身前,双臂张开,像是雄鸟护雏一般,保护下身后的游街队伍。
“不能开枪,这时候的枪响,将是天崩地裂的开始。”
“连你也站到他们这边?”夏戈挺对于林庶灵的出现倍感诧异,以为林庶灵投向陈书同那一派的怀抱。
“我不站在任何人一边,但你要朝雨亭,朝侯城,朝无辜的百姓开枪,恕我不能坐视不管。”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嘴上说得轻巧,正要遇到事,准冲在第一个。
远处,距离双方对峙地不到五十步的一栋民宅,二楼的窗户悄悄打开,一根枪管子从里面伸出。
“你可看准了,打后面那领头的,可别手抖打到夏中尉。”幽暗的屋子里传出男子沙哑的声音。
“瞧好吧,在北方战场,什么时候见过我失手。”
这两人是曹文龙的警卫兵,曾在北方战场立下战功,枪法精准,配合望远镜,几乎是弹无虚发的地步。
曹文龙担心夏戈挺临时心软,特意派来人过来上一道保险,夏戈挺不开枪,这声枪响由别人效劳。
总之不让夏戈挺与胡搅蛮缠的革命党划清界限,曹文龙决不罢休。
林夏两人站在中间对峙,顾雨亭走到距离两人不到五步的地方,突然他见到不远处的民宅内有东西伸出。
顾雨亭立刻意识到是枪,有人要暗算林庶灵。
他心思单纯,以为是洋人秋后算账,找上林庶灵,想都没想一把冲上去扑倒林庶灵。
“小心!”
林庶灵瞬间蒙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顾雨亭突然扑了上来。
砰!
这时一声冰冷的枪响,打破所有的宁静。
枪响时,顾雨亭的面庞正对着林庶灵侧脸缓缓下坠,一颗子弹飞来,下一刻四溅的血花遮住所有的视线。
林庶灵的眼前只剩血红的一片。
噗!
两个翻滚到地。
“差点失手,那人居然突然动了。”开枪那士兵自言自语。
“快走,那人刚才是发现咱们了,反正人就算现在不死也救不活了,咱们先撤。”
这声枪响,仿佛时间停止。
所有人楞在原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一会儿工夫,游街的发起人顾雨亭就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雨亭!雨亭!”
林庶灵的眼泪一下子夺框而出,与脸上的血液交织在一起。
“庶灵,替……我……照顾好……”顾雨亭死死撑住那口没咽下气的。
“雨亭!”
林庶灵撕心裂肺般咆哮,雨亭死了,为了救他,当前他的面死了!
他抬头,有灰蒙死寂的眼神对向夏戈挺,“是你的,你早安排好人,谁要敢拦你,你就死了谁,对不对?”
“不!”夏戈挺啪的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我干的,我从没想过动枪!”
“雨亭,顾雨亭!”魏侯城像疯狗一样冲了上来,对着夏戈挺就是一拳头,“夏戈挺,你个王八蛋,老子算是看错你。”
夏戈挺面门挨了一拳,迎声倒地。
“雨亭,坚持住雨亭,我这就带你去找医生,找最好的大夫。坚持住,雨亭!”林庶灵像是失了神一样,明明顾雨亭已经死了,他抱起尸体,拼命向码头方向跑去。
他要去找西洋医生,只有西洋医生能救顾雨亭的命。
他在前面跑,魏侯城在后面追。
游街的队伍见领头人中枪倒地,顿时慌了神,四处逃窜。
好像所有人都拼命逃离前门大街。唯独街中央,一摊血泊边,夏戈挺躺在地上。
他伸手,摸向地上的血迹,血是热的,是湿的,这一切不是梦!
手掌贴着地面,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像是有人在地上作画。
而这幅画,在酒楼窗边,华新民的眼中,是无比的刺眼,他提着酒杯,久久不语,豆大眼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滴进酒杯中。
滴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