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亭的老家在奉县定饶镇,按照江南的习俗,人的事后事要回老家办。
林庶灵把人送到住所,站在门外没进门,让魏侯城将人抱进去。
门里面有个翘首以盼,等待顾雨亭胜利归来的陈书同,是林庶灵无法面对的人。他站在门外,隔了一层门,里面的哭声撕心裂肺,穿过间隔直透耳中,闻者落泪。
林庶灵在站在门口犹豫半天,没有进门。顾雨亭为救他而死,这让他如何有脸进去面对陈书同。
陈书同管他要人,拿什么赔?
林庶灵抹干净眼角的泪水,默不作声回到梨花小筑。
下午,随着沈复博回到梨花小筑,院子内的四算是难得的齐整。
厅堂内,气氛显得无比压抑。沈复博听说顾雨亭去世的消息,张着大嘴,久久不能平静。林庶灵向众人说明去意,发生这么多事,本以为有几天安稳日子,让他对留念的梨花小筑一一相别,没想到在离开前一天,惨剧还是发生了。
从始至终,林庶灵没有和夏戈挺说一句话,平日常见的眼神交流也看不到,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林庶灵却夏戈挺当成陌生人,不闻不问,时刻回避。
“也好,大家各有去处,情况总不会比两年前要糟。”华新民坦言。
两年前北方战事告急,朝廷连下十八道征兵令,江南各地民心惶惶,人人自危,仿佛下一刻沙皮蛮子就扣关而入,血洗中原。如同两百多年前,打进关内的格沁人一样。
现在的情形比当时好上一些,时局不稳,可新政府被各道所承认,却的只是稳定的时间。
“来,喝下这杯散伙酒,下次咱们四个再聚首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咯。”
华新民举杯,他已决定不日动身南下,去岭南道的香州。洪大元帅倒行逆施,迟到有一天会走上格沁朝的老路,其他两人怎么样不清楚,华新民与夏戈挺,今日一别后互为敌对,很难有机会一起坐下来。
“好,最后一杯酒,敬这人生六年,与诸君相识,不负韶华。”沈复博情绪低落,这会也打起精神,响应华新民的提议。
四人一饮而尽。
夏戈挺身心疲惫,起身想回房休息,见到门口处有人影走动,喊道:
“谁在外面?”
那人见被发现,走到光亮处,四人一看,却是大个子魏侯城。
“侯城既然来了,快进屋坐,在外面站着叫什么事。”林庶灵强颜欢笑,拉人进屋。
魏侯城心事重重,挥手谢绝,他手指沈复博,“我是来找复博的,若你们无事商议,想单独和复博聊聊。”
林庶灵见状笑道:“没事,你来找他下次直接喊。”
沈复博好像反应过味,跟着魏侯城去出。
黄昏,幽静的小巷。
魏侯城与沈复博很有默契的走了一段路,魏侯城不方便开口,而沈复博忌惮林庶灵的顺风耳,他知道对方这时候上门避开其他人单独找他,一定不是件好事。
“说吧,为什么单独把我叫出来?”
魏侯城犹豫片刻,飘忽的眼神变得坚定:“我想管你借钱。”
“多少?”
“二十万两!”魏侯城伸出二根手指,说出临来时想好的数目。
沈复博被他这一举动逗乐,二十万两白银,一笔巨款,足够让全明州城疯狂。这笔钱沈复博可以借,但仅限于梨花小筑内的三人,魏侯城显然差了一截。
“你在说笑,无缘无故借这么大一笔钱你要干嘛去?”
魏侯城说道:“你借我这笔钱,过去的事咱们一笔勾销。”
沈复博呼吸加速,压低声音试探道:“你我之间应该没有恩怨,又谈何一笔勾俏。”
这次轮到魏侯城咧嘴大笑,“复博,所有人都看错了你,没想到一个平日里憨厚的人背地里尽干些见不得光的事。那天庶灵在城隍庙上撒田契,是我把田契分给难民,你们沈家人还是后敢来的。”
“沈永宁!”魏侯城念出田契上的名字。
沈复博脸色骤变,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童晓馨会无缘无故到税课司翻阅田契上的名字,“是你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童晓馨的?”
魏侯城点头,告诉童晓馨只是凑巧,他原本是想委托黄维格查查沈永宁的来历,谁想正好撞到童晓馨,左右一想童家人掌管明州赋税,明州人的真名假名本名字号查起来要比没有官身的黄维格方便。
“你怎么保证钱到手后死守这个秘密。”沈复博钢牙咬紧,像是被人抖露老底的赌徒。
这件事绝不能让梨花小筑的其他三人知道,尤其是夏林二人,让这两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沈复博背地里操控沈家,手脚干净,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先有黄维格,后有童晓馨,这两个都是口风紧的人,没想到漏掉一个大嘴巴魏侯城。
“拿到钱我就带着书同南下,从此不再踏足明州城半步,不出意外,恐怕见不到你们几个了。”魏侯城苦笑,顾雨亭的死给他敲响了警钟。
明州这个事非之地不宜久留,他和陈书同必须尽早脱身,去新政府控制力最弱的岭南道暂避风头。
“拿着这个,直接去沈家找我父亲或是爷爷。”沈复博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交给魏侯城,又联想到前门大街上的意外,说道:
“雨亭的事,我很难过,若是方便的话,发丧那天我想去送一送他。”
魏侯城下意识后退两步,略带哭腔道:“别来,就当我求你们了,高抬贵手放过书同和雨亭吧!”
这个你们,包括梨花小筑所有人,夏戈挺,华新民,沈复博,还有林庶灵。
魏侯城一直觉得林庶灵是一个值得在死后托付后事的人,发生这么多事情,恐怕只有傻子会相信一个住在梨花小筑,和另外三个阴谋家亲密无间的人,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
魏侯城可不傻。
拿到信物,魏侯城急匆匆消失在街角的阴影中。
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沈复博靠着墙,叹息道:“全结束了,该散不该散,都散了。”
他想起那天在粮仓和邱白的无心之谈,天下哪有不散之宴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