鲇鱼湾一片悲凄,白幡飘飞,纸钱被江风扬得到处都是,水面浮着一层雪白。
出战五百一十六人,归来三百四十五位,有一百七十一人将不会再回到这里。与青山水寨和黑风寨不同,混水寨绝大部分人都是乡里乡亲,家人亲朋,只有不到百人是最近招收的人手。
赵氏兄弟带着众人在江边祭奠战死的众人,尸体太多,难以安葬,只能火化后洒入江中,这些汉子在江边出生、长大,死后回到江中也算是轮回归宿了。
人人垂泪,江安义身处其中,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一起说笑的汉子再也回不来了,那个与自己扳手腕的黄铁匠身上中了七箭,再也不能拍着胸脯大声说笑了。饮泣声比嚎啕大哭更伤人心,江安义觉得哭声如刀,总感觉“我虽不曾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赵氏兄弟安慰了众人几句,众人垂头丧气,士气低沉。
安排完警戒值守后,赵氏兄弟回到了聚义厅。大厅内只有兄弟两人,赵良汉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大哥,这仗没办法打了,再打个两三次,人都要死绝了。”
赵良才默不作声,昨夜一战已经让他丧失了胆气。以前也曾与官兵零星的较量过,多数以水寨获胜而终,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官兵不过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稍一用力便能把他们打个稀烂。这次设伏武阳 水寨的官兵,让他对官兵有了重新的认识,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进退配合远胜于自己水寨的弟兄,相比之下,水寨的喽罗只能算乌合之众。
赵良汉继续道:“这些官兵与以前我们遇上的官兵不同,而且朝庭人多势众,粮草充足,我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你说怎么办?”赵良才闷声问道。
“大哥,我们逃吧。官兵打不过,青山水寨那伙元天教的人分明也不把咱当人看,要不是王天刚非逼着我们冲一下,咱们水寨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狗娃子就在我身边,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箭射中,让我怎么跟齐婶交待。”赵良汉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
轻轻地拍拍兄弟的肩膀,赵良才安慰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当初咱们赶走了收税的衙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老二,就按你说的,收拾东西,通知大伙,今晚咱们就弃寨逃走,不愿意跟咱们走的,发点钱粮,让他们自行逃命吧。”
江安义有些郁闷,他正准备这两天和洪春一起劝说那些没有斗心的喽罗投降官府,赵氏兄弟突如其来的命令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打不定主意是跟着赵氏兄弟一起逃还是返回武阳府。水寨中一片忙乱,大伙在收拾东西,江安义看得出喽罗们脸上带着解脱的喜色,毕竟谁愿意去死。
洪春凑到江安义身旁,眼巴巴地问道:“表弟,咱们回家吗?”
战争没长眼睛,枪箭可不知道对手是好人还是卧底,昨夜洪春躲在盾牌后,吓尿了裤子,带他入伙的王麻子被一箭射中后心,就倒在他的身边,两中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血流了一地。
想到欣菲,江安义决定跟着赵氏兄弟一起走,欣菲为了跟自己在一起拼命的立功,身为男人当然要全力帮自己的女人,至于洪春,江安义叹了口气,还是不难为他了,让他走吧,毕竟洪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洪春,我等下写封信,你贴身带好,不要让人发现。你到了武阳府找赈灾使段大人,把这封信給他,他自然会安顿好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算数。”
江安义的话让洪春很振奋,他让江安义在房中安心写信,乐颠颠地去打饭端菜。晚上就要各奔前程,最后一顿散伙饭很丰盛,有鱼有肉,管够。饱餐了一顿后,水寨多了几分生气,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多了分笑意。
戌时,聚义厅前的广场上人头济济,高台四周插着火把,赵氏兄弟一脸肃穆地站在上面,大伙静了下来,都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
“……我赵良才对不住大伙,每人发二十两银子,船就在山下,不愿意跟我们走的,领了银子,大家各奔前程吧。”赵良才的话很短,说完后用刀劈开身旁的箱子,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十两一绽,是朝庭用来赈灾的银子。
人群有些躁动,赵良汉将手中钢刀往旗杆上一剁,吼道:“急什么,人人都有,从这边先来。”
正在发银子的时候,鲇鱼湾的水面上来了三条朦冲斗舰,乘风破浪往水寨码头驶来。混水寨所有的船都摆在码头,有些船内装满了钱粮和杂物,准备发完银子就直接走人。
船上有人看守,看到朦冲舰靠近,急忙射出响箭,喝问道:“什么人?”
王天刚站在船头,看码头有不少船吃水 很深,像装着重物,立时起了疑心,高声应道:“我是青山水寨的王军师,赵王在哪里,快引我去见他。”
听说青山水寨来人了,看守有些发愣,怎么这个节骨眼上青山水寨来人了,再过半个时辰混水寨就要人走寨空了。有机灵的人高声让来人稍等,转身往山寨顶跑去报信。
王天刚哪会听命,飘身跃上一只吃水深的战船,见船内堆满了物资。连看几艘,王天刚已经确认混水寨这是想开溜,亏得刘子维下令今夜就来,要等到明天恐怕混水寨成了空寨。
踏上岸,王天刚道:“卫叔,混水寨想逃跑,咱们来的人手少,到时就要靠您治住赵氏兄弟和反抗的人,谁要不听,杀。”
赵良才听喽罗报信说王天刚来了,心中一紧,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赵良汉冷笑道:“哥,无非是催咱们送死罢了。请他上来,见机行事,咱们这么多弟兄,还怕他几个人不成。”
三条船来了五十个人,上山的只有王天刚和卫、秦三人,广场之上二百多人夹道峙立,气势逼人。王天刚昂首挺胸从人群当中走过,对着聚义厅前迎候的赵氏兄弟笑道:“赵王,您摆下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王某实不敢当啊。”
赵良才和赵良汉的目光落在卫大昌和秦明辉身上,两个老者都是白发苍苍,当日水战这些老人脚踩冲木,大战龙卫的风姿他们都目睹过,这些人是世外高人,要对付他们恐怕不易。
道声“请”,赵氏兄弟引王天刚等三人入内。聚义厅中灯火通明,两旁座椅后站立着十余名抱刀持枪的汉子,王天刚哂笑一声,道:“赵王的聚义厅好生威风,这杀气腾腾让王某坐立不安啊。”
卫大昌火爆脾气,伸手在椅子靠背上一拍,内劲一吐,椅子发出“咔嚓”的哀鸣,四分五裂地散开。“这等朽木,只好拿出来摆摆样子,军师可不能坐上去,小心摔跤。”
赵良才气得脸色发青,和赵良汉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深深的忌惮,今夜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江安义持刀站在中间,他是水寨的精兵,此次散伙又决定跟着赵氏兄弟一同进退,得到了信任。看着卫大昌手拍椅裂,江安义心中暗凛,天下内家高手何其多也。经过杨宇动一事,江安义丝毫不敢懈怠用功,算起来他已经数次在死亡线上徘徊,江安义可不敢寄希望下次同样的幸运。
王天刚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从袖中掏出把折扇,刷地打开扇扇,笑道:“王某此次来是奉了天王的命令,请赵王和混水寨的兄弟搬去青山水寨,大伙合力对付官府。我看赵王倒是先知先觉,已经把东西都装船待发了。既是如此,就请吧。”
赵良汉道:“王军师,混水寨都是些没用的人,昨夜一战,我寨便死伤近半,实在无力与官府抗争。我等兄弟只是普通的渔民,请军师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等自行离开,赵某等人感念不尽。”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王天刚心中冷笑,手中折扇摇得飞快,道:“赵王兄弟都是水上好手,水寨中的兄弟多是与水打了几十年交道的高手,我教正缺这样的人才。赵王,别看我教一时受措,不用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届时赵王兄弟加入我元天教,成为自家兄弟,将来裂土分王也是可能的事情。”
赵良才苦笑道:“军师,赵某胸无大志,只想安生渡日,这混水寨便送与你,我和手下的弟兄今夜就走。”
卫大昌瞪着眼睛喝道:“姓赵的,不要給脸不要脸,再敢啰嗦,老夫让你和那椅子一样下场。”
赵良汉刷地一下拉出刀来,喝道:“混水寨由姓赵的说的算,什么时候要外人来指手划脚。兄弟们,不要弱了咱们水寨的威风。”
众喽罗呼应一声,刀枪并举,在火把的照映下寒光闪闪,广场上的喽罗听到喊声,也各拿刀枪围在了聚义厅外。
王天刚哈哈大笑,道:“赵王,凭你手下这些人还想跟老供奉动手吗,我奉劝你乖乖地听话,免得伤了和气。”
说着,冲卫大昌和秦明辉一使眼色,两人会意,身形暴起,在人群如蝶穿花般闪过,只听“当啷”声不断,紧接着惨叫声响起,大厅内的喽罗们被两人用剑点破手腕,兵器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