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郑每月的大朝定在初一、十五,正月初一放假,十五又逢上元灯节,都是假期,所以,每年的第一个大朝日放在正月二十日。作为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从天子到百官都十分重视,能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员们都穿着簇新的朝服,连平日里无事不需朝会的武将们今日也是盔明甲亮。
太子石重伟,头戴远游冠,穿着红衫白袄,皮带金带钩,佩双瑜玉,石重杰等皇子则是紫色团花绫罗袄,腰系玉带钩,站在太子身后,诸皇子身后是宁王、宁陵郡王等在京的皇亲国戚,再往后是各国的使节,文武百官依品级站在这些人的后面,在礼赞官的引导下,文东武西排着长长的队伍走进含元殿。礼赞官高声念诵着贺词,鼓乐声中,以太子为首,诸皇子随后,百官跪拜致贺新岁,行礼如仪,最后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下来按程序该是六部奏报一年来的政绩,吏部尚书潘临风刚要出列,却见身前不远处的丞相韦义深颤巍巍出班跪倒,一番祝词后,一句惊雷在大殿上空炸响了。
“老臣年岁已大,不堪驱驰,特向万岁告老归家,以养天年,望万岁恩准。”
整齐的惊呼在朝堂上响起,众官顾不上朝堂上的威仪,“嗡”的一声与身旁的人互相探听起来,“刚才韦相说什么?”、“该不是韦相要致仕吧”、“这太突然了,正月初八我还到相府向韦相拜年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殿中御史也被这个状况惊呆了,顾不上维护朝堂上的礼仪,加入到交头接耳的行列。石方真站起身,从御阶上走下来,亲手扶起韦义深,叹道:“韦相为国劳苦功高,召集年岁已大,朕心中虽百般不舍,但不忍看韦相白发操劳。刘维国,把朕写给韦相的字拿来。”
刘维国手中捧着幅字轴,闻言上前展开,“国之良辅”四个墨字赫然在目,韦义深看着四个字涕泪横流,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石方真也有些伤感,掺扶着韦相坐回椅中,然后宣诏:“丞相韦义深,出身鼎族高门,元戎世胄,为官忠勤,功在社稷。着晋长池伯为长池侯,赐龙头拐杖一根,可随时入朝见驾,金千两,银五千,丝绸彩缎百匹,着礼部以车舆、鼓乐送返。”
韦义深跪倒谢恩,环顾着眼前熟悉的大殿,多少人和事浮现在眼前,有辉煌也有失落,有争斗也有联合,有韬略也有阴谋,一步步走来,在山峰处回顾,怎不让人感慨万分。最后,韦义深在两名太监的掺扶下,群臣的恭送声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殿,告别了他的政治生涯。
等天子重回御座,两名殿中御史想起自己的职责,赶紧地奔走出来,朝堂上的很快静了下来,众官各怀心思把目光投向天子。
韦相致仕,丞相空缺,站在队列前面的几位大佬心头火热起来,不知天子属意于谁。丞相,文官之首,位极人臣,那是天下所有文人的终极目标,能有幸登堂拜相是文臣的顶峰,必然记录于青史之中。帝王将相,谁不想在青史上留下几行文字。
石方真扫视着阶边的众臣,一张张脸上写着渴求的欲望,期待中夹杂着兴奋和不安。丞相的人选他早已认定,正如韦义深所料,当日在御书房众人论吏治,天子已经将心目中丞相人选排出了高下。
“政事堂左丞陈成济,为人和平端正、学问优长、居心赤忠,办事敬诚,可为左相;秘书左监孔省风神闲悟,立志温裕,局量宏雅,着为右相,望二卿同心协力扶佐朕躬,名垂青史。”
陈成济和孔省大喜,出班跪倒谢恩,中书郎马遂真大失所望,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望,心中酸楚直欲泪落,惶然不知自己因何与相位失之交臂。
强颜欢笑与众人一起向陈成济和孔省道贺,陈成济为人向来温和低调,与他关系不错,但孔省因为相位与他明争暗斗日久,此刻见他上前道贺,得意地笑道:“马大人,你素有捷才,今后还望能多多辅助本相,拾遗补缺。”
一席话呛得马遂真面红耳赤,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含糊地道:“应当的,应当的。”
天子任命左右两相,有相互牵制的意思,加大了君权的控制力,能站在金殿之上的都是久历官场风雨之人,稍加思索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一个个心中暗凛,朝堂上将出现新的局面。新的局面意味着新的机遇,不少人盘算着该如何从中渔利。
接下来户部尚书潘临风奏报官员的考绩情况,其中“上上”之选十一人,请天子晋升官职。考绩情况事先已经奏报了天子,朝会之上会对“上上”考绩的官员进行晋升,以为天下官员的楷模。
今年又有所不同,石方真诏令道:“韦祐成,着任给事中;江安义待其回京述职后再定,其他众人皆官升一级,着吏部从优选官。此十一人皆赐银二百两,以为嘉奖,其余官员着吏部依制处理。”
朝会一直到午时中才散,众官成群结队地散朝回衙,朝会政局的改变迅速地从永昌帝都传来各州县,身在平山镇的江安义不知道,因为韦相的原因,他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正月过完,江安义便要进京了,江黄氏对于江安义的离去已经逐渐习惯,心中千般不舍化为几句叮咛,叹息一声抱着孙儿出门,把空间留给冬儿。此次进京冬儿没有跟着他,一来江晨智还小,一路颠波恐怕吃不消,再者欣菲在京中,也该让欣菲与江安义单独相处一阵了。
冬儿红着眼睛替江安义收拾着行囊,江安义轻轻从后面抱住她,冬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伏在江安义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好了,不要伤心了,等智儿稍大些,我就派人来接你们。”江安义轻抚着冬儿的后背安慰道。
“就怕你嘴上说的好听,到时忘了妾身。”冬儿幽怨地道,她有心跟着江安义一起入京,但实在是舍不得孩子。
轻轻挣开江安义的怀抱,拭干净眼泪,冬儿指着收拾好的衣物一一交待清楚,最后有点扭捏地道:“我哥来信说他这次会试又落榜了,听说你要进京重用,想求你替他在衙门里找个职司,边做差边读书。”
江安义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跟世成既是郎舅又是好友,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冬儿有些愤愤地道:“我爹来信说我哥在京城光知道玩,根本无心读书,花起钱来像流水,爹攒的那些银子全让他送到青楼和酒店里去了。爹说他几句,他还说爹不懂,他这是积攒人脉。安义,你到了京城可得好好说他几句。”
“我可是妹夫,哪敢说大舅子。”江安义调笑道,见冬儿有些发恼,连忙正容道:“行行,我见面就揍他一顿,让他改邪归正。”
冬儿嗔恼地想拧江安义,结果被江安义一把搂住,美人如玉,粉脸如花,娇 喘带香,江安义情不自禁地把嘴唇往红唇上印去。
“咚咚咚”,恼人的敲门声响起,传来江安勇的叫声:“哥,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惊得两人赶紧分开,冬儿羞红着脸,转身躲进了内屋,江安义拉开门,江安勇急切地踏进屋内,开口道:“哥,我听娘说明天你要回京城了,哥,这次你去京城可得带上我。”
好事被打断,江安义心情不佳,沉着脸道:“毛毛躁躁地干什么,你去了京城,家里怎么办?”
“家里有娘在,何况三个舅舅和几个表兄弟都在,有事他们能帮忙,我在不在家都是一个样。哥,上次娘和妍儿去富罗县,就留我一个人看家,这次你可得把我带去。”江安勇神色有些紧张。
这小子心里肯定藏着事,江安义想着,笑道:“我此去京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说不定又要转外任,难道你还跟着我一起去别的地方。要不,等我安定下来,你再去如何?”
“不行。”江安勇有些急了,抓耳挠腮的。
看着个头与自己比齐的弟弟,江安义有些恍惚,转瞬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弟已经长大成人了。长兄如父,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常年奔波在外,居然没有查觉弟弟长大了。心念一转,江安义立时明白了,看着江安勇笑了起来,江安勇被哥哥笑得面红耳赤,一副被看破了的尴尬。
“安勇,你今年都二十岁了,是该成家立业了,我娶你冬儿嫂的时候才十八岁,怎么,没人上门替你提亲?”江安义有意地逗弄道。
为江安勇提亲的人快把门槛都磨低了,可是他念着思雨,死活不肯答应,江黄氏知道儿子的心事,也没有勉强,此次江安义进京,江黄氏让江安义让替弟弟提亲。
弟弟一心想去京城,怕是为了见到思雨,思雨天真烂漫,又是欣菲的师妹,情如姐妹,如果两相情悦,这倒是件好事。江安义不再逗弟弟,大笑着起身道:“好了,你去跟娘说,只要娘同意了我就带你一同进京。”
二月初三,诸事皆宜。江安义、江安勇兄弟辞别家人,带着石头和黄东江,一行四骑向京都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