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wy……”熟悉的声音和并不熟悉的欲言又止,庄理已经开始感到疲惫。
“你还好吧?”
她背微弓,蝴蝶骨凸起。体恤印字上映着浅蓝的荧光,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百科检索页面。输入栏里两个字是“叶辞”,好奇的人还没未得及按下搜索按钮。
“我ok的。”万克让一改往日的阳光,犹犹豫豫道,“对不住,lowy,今日的事我很抱歉,是我老妈不对,她很顽固的,但你安心,我会和她好好沟通——”
“阿让。”
庄理低声唤道,让对面的人感到不知所措。
万克让忙不迭说:“是不是让你担心了?大姑姑丈帮忙,我才被允许拿到手机。姑丈送你回去,我已经感谢了他。你安心,把老妈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我们一起请大姑姑丈吃饭。”
连讲两遍安心,不知谁才是混乱的那个,需要定心丸。
庄理只觉心下如释重负。原来叶先生告诉阿让了,他并没有别的意味。也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为何最后气氛突变,虽然她是无意的,可那句话在只有二人的车里显得颇有些暧昧。
是她误会了,叶先生是为妻子打造花园的好好先生。
“我来找你吧?”
万克让中间说了什么没留心,听见这话庄理一下子回神。
“太晚了,不是才拿到手机?就不要惹你妈妈不开心了。”
“lowy,你知不知有时你就是太体贴别人了,你为别人考虑,别人有没有想过你呢?”
庄理极有耐心地温声细语道:“我是在为你考虑,难道同家里把关系闹僵于你而言很好吗?”
万克让哑口无言,“就算是这样,可我又不是小孩了……”
庄理打断他,“你听过有句话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吗?你做事不想被父母干涉是不可能的。”
“我可以不花他们的钱!”
庄理揉了揉眉心,“那你怎么生活?”
“工作啊!你可以做part-time,我也可以,或者直接去姑丈手底下实习咯。”
庄理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万克让问了,才出声说:“叶先生吗?你能帮他做什么?”
“哦,我忘记同你讲了,大姑丈做投资的,你们案例分析中有些case就是他经手的。”
庄理愣怔,且赫然。既然不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还是他们领域的厉害人物,为什么不曾听闻?
然后就听万克让说了一个名人的名字,姓叶。他说是叶先生的爷爷。
*
翌日早上赶地铁,庄理把报告资料交给事务所的姐姐,胡乱塞下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又去学校上课。
小组会议上昏昏欲睡,庄理后悔同万克让讲电话到半夜,其实后来她都没有在听,敲计算器键盘整理账单和卡债。
但课后还是给万克让打电话,想看他有没有来学校,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万克让没有接。
庄理想着再找一份工作的事,没注意到路上有熟人。还是对方和她打招呼,她才抱歉地笑了起来。
他们一位她知道,玩笑说阿让回温哥华这段时间要把lowy撬走。
“万克让回温哥华了?”庄理脱口而出。
朋友们面面相觑,“怎么你不知咩?”
未免尴尬太久,有人说:“好像他家里有事,要回去一阵子,我也是听他妹妹讲的啦……应该走得很急,还未想好怎样和你讲。”
“我就奇怪怎么他电话关机。”庄理又如常地笑了起来,“在飞机上吧,我过一会再联系他。”
人们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什么饮酒啦,打网球啦,佯作自然地拜拜。
待庄理挺直背、抱着书走远,他们立即叽叽喳喳起来。
“看来是真的,阿让老妈不同意他们……”
“太古板了吧,lowy很好啊!”
“我今早听到一个劲爆新闻诶,lowy以前在大陆念大学的时候……”
第六章
阳光透过树枝散落,林荫道上有学生踩滑板经过。庄理紧紧抱着几本书,好似稍微松手它们便会掉到地上。
朋友们讳莫如深的表情,揣测的眼神,庄理可以忽视。可昨晚万克让还在描绘他们的未来,今天就消失了,尽管并非出于他自愿,这也让人感到挫折。
心中持续已久的不安感在这一刻膨胀,将她包裹。
庄理更用力地握住了书本,像是牢牢握住命运。
去图书馆归还了书籍,通往食堂的路上她空落的双手无处安放,最终摸出手机拨打万克让的号码,依旧没接通,又给他facebook发讯息,期望他有网络便能收到。
收到讯息是在吃完午餐,坐上巴士后。但不是万克让发来的,而是一家金融机构的邮件,通知庄理明天早上去笔试。这家机构是她理想的公司之一。
但明早有小组作业发表会,人员是抽签分配的,庄理的搭档同样是从北京来的,可对庄理很冷淡,这次直接不配合作业。庄理需要做两人份的事情,好不容易赶在发表会之前完成了,发表会却和面试时间撞车。
*
“明天你可以负责发表吗?”庄理给搭档同学发短信。
对方很快回复,“你不是说一个人就能完成?”
当时搭档同学不配合,两人发生争执,庄理夸下海口说一个人也能做完。有时候真是很厌烦自己那残余的一点儿骨气,像幽灵一样在千不该万不该的时候钻出来。
庄理只能好言好语说:“明早我有一个笔试。”
“就你一个人在找工作?”
没一会儿对方又说:“你的工作可以让男友安排啊。”
庄理头疼,却又无可奈何。
二人并非校友,但那件丑闻北京近几届高校学生几乎都听说过,尽管那不算一个多轰动的丑闻,没有在网络引起舆论。
说是有个女孩为了前程引诱教授,致使教授家庭破裂,名誉受损。其妻子闹到学校里来。
一开始同学们也是支持女孩的,认为是教授反咬一口,栽赃女孩。谁会相信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会看上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肯定是利用教授职位,对女孩进行骚扰。只是女孩的沉默让事件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若不沉默的话,别的不说,毕业也成问题。
庄理顺利毕业,申请到香港学校的研究生。因为与父亲期望并不一致,她的学费、生活费都要自己负担,她承认,就上学、工作来说其实不用租好地段的房子,可也不完全是虚荣,她的目的比虚荣更阴恻,想跻身另一圈层,被问到住哪边的时候不至于遭遇诧异眼神。
现在没人质疑她的出身,至少中产家庭水准,但知晓前情的同学难免会觉得她是一个现实的女孩,利用美貌与人际往上爬。
花花世界,这种人屡见不见,无可厚非,但总有人自命清高,讨厌他们。
搭档同学讨厌庄理,庄理暗暗想那讨厌中或许掺杂了妒忌。因为就算没有男友给予的光环,她一样什么都做得很好,学业成绩拔尖、和教授的关系亲近、在本埠较好的会计事务所兼职。轻轻松松获得一切,正是人们妒忌的根源。
只有庄理知道经过多漫长的夜晚,才做到了这一切。但比起努力这个词,她更愿意听到聪明、天赋、轻而易举。
*
巴士落停,庄理做好决定。推掉这家金融机构的笔试,她还有百分五十的机会拿到其他机构的offer。
她和那些随便读读金融系的同学不一样,首选不是银行、国企这种稳定又需要关系的工作,而是遥远的金融中心,一个项目负责人或机构高管。
她可以从前端销售做起,怎样都可以,只要最终她会拥有很多很多钱。
万克让母亲指责得没错,但庄理也没有撒谎。她的确没有寄托任何希望在万克让身上,只是觉得可以借由他认识一些人。
不过,这些利益考虑并不是庄理答应万克让追求的原因。她宁愿承认拜金,也不愿承认自己被他打动。不愿去触碰自己心中有一处柔软的、需要被爱的角落。
爱情是世上最滑稽的事情,这是母亲用行动向庄理证明的道理。
*
中环毕打街附近一间画廊,穿短袖衫的男人依靠通往二楼的扶梯,手上捏着墨镜镜腿,还握一跑车钥匙。
他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眉头微蹙。有客人进门来他也不去招呼,或通知店员。
待客人四下浏览,离开后,楼上响起脚步声。一位穿紧身露脐衫和宽松运动裤的年轻女人出现,叶辞的视线在小麦色的纤细腰肢上停留半秒,再落到她左耳一侧夸张的一排耳洞上,然后弯起唇角。
“你换这身衣服是要去酒吧?”
阿英粲然而笑,“去你家呀。”
叶辞转身往门外走,同匆匆跟上来的人说:“没一点老师的样子。”
“瑾瑜就喜欢我这样咯,不然你干嘛找我?”阿英狡黠地笑,“你过去‘请’的那些老师就是太像老师了才被瑾瑜赶走的吧?”
叶辞无声哂笑,“别拐弯骂我。”
叶辞的女儿叶瑾瑜年芳十岁,冷冷淡淡的个性像万以柔,不开口羞辱人,但很会用行动让人难堪,也像万以柔。
但瑾瑜从不会赶人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叶辞。老师们只是老师的概率微乎其微,往往兼职情人。
最近叶辞似乎对这个角色扮演游戏腻味了,辞退了瑾瑜的美术老师。阿英是正儿八经去接替这一职位的,其母亲洪太太勒令她去,以免她死在派对里。
银灰色保时捷918驶离的画廊便是洪太太创立的,香江地产大亨洪先生第二任妻子。他们的女儿阿英大名洪怀英,名字继承自外婆从前的闺名。
不知是否与此有关,阿英性格中也继承了外婆部分的神秘感。叶辞喜欢这种无法把控的感觉,也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注定他们只能做兄妹。
周围的人知道他们关系斐然,也有揣测过。毕竟只有阿英敢毫无忌讳地同叶二公子讲话,其他人上前打招呼都得掂量掂量。
叶辞是个笑面虎,阿英最讨厌他这一点。据说他和某一任情人分手是因为别人问瑾瑜喜欢爹地还是妈咪。
但比起标准名媛万以柔,她还是更喜欢叶辞一点。不对,不对,她只喜欢瑾瑜。总之,因为父母的交际她没法不同这一家打交道。
保时捷918驶入俯瞰海景的环山道,驶进古老的西班牙别墅建筑群。叶辞在这边真正意义上的家,有瑾瑜的地方。
停车入库,从窄门走出去,在植被环绕间从石墨台阶走上草坪。正在剪枝的园丁同叶先生他们颔首问好。
古老的宅邸经过改造,一层墙体换成了玻璃结构。直接便能看见开阔的室内空间和现代化简洁的陈设。
在他们走到门前时,用人已将门打开了,用和园丁方才同样的神情和语言问好,像是经过了程式设置的人型机器人。
“瑾瑜呢?”
用人答在楼上,谢秘书正在陪她玩。
叶辞请阿英上楼,顺便帮他把谢秘书叫下来。阿英笑话他,“大忙人,回家连女儿也不见一面就要谈事情!”
*
下午阳光明媚,山上阵阵风吹,仍有些闷热。叶辞站在建筑背后的花丛植被旁眺远,不一会儿听到人来了,略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