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让。”冷清清嗓音穿透寒风。
万克让顿了下,猛然转头,神情惊异说不出话。
庄理走过去,没系腰带的大衣在风中飘扬。好似很有气势。万克让身旁的女孩笑容凝固,警惕地注视她,同时小声问:“这是谁?”
庄理已走近,站定,笑笑说:“我是阿让朋友,lowy,可以借他几分钟讲话吗?有点事情。”
女孩左看看右看看,万克让也露出为难的样子。他们的车来了,黑帮马仔般的保镖见势不对,往这边靠近,一边打电话讲话。
“sorry啊,michelle,我回头再同你解释!”万克让没变,还是那个迷恋庄理的男孩,在保镖围拢来前一瞬,他拽起庄理的手往前奔跑。
身后脚步声穷住不舍,车灯刺眼,庄理听见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三个月前,喝醉的万克让在公寓楼下大吼,死乞白赖不肯走。真是让人苦恼啊,当时厌烦,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人,要不是有一副还顺眼的好皮囊和显赫家室,她定会直接将一盆冷水泼下去。
万克让的眼神一直很坚定,其实都搞不懂他那么笃信,他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爱的或许是幻想中的她,优秀独立坚韧,远道而来的女孩,需要被呵护。
要说万克让给的爱很多,又好像只是形式上的爱。
——阿让,你有没有去过迪士尼乐园?
——当然啊。
——你觉得好玩吗?
——一般般啦。怎么,你喜欢吗?明天我们就去咯!
——不是,我在想,真的有人相信那些玩偶装和公主吗?
——不然迪士尼怎么缔造了商业奇迹。
装满玫瑰的跑车停在太平山山顶,彼时两个年轻人眼底是全港夜景,璀璨无比,仍敌不过青春无敌。
现在他们手握手,在异国街头狂奔。如果可以,庄理也想做迪士尼的忠实拥趸,把游园称作回家。
他们从暗巷蹿进一间餐厅后门,然后上楼来到老公寓的走廊。限制万克让行动的保镖们暂时被甩在了大街上,像无头苍蝇。
二人喘着气,视线胶着,不肯离开彼此。
“lowy我……”万克让有好多话要讲。
庄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讲。他却看见了她脸上的淤青与伤痕,焦急地捧起她脸庞,“你怎么了?”
“我去找你——”
砰一声,万克让一拳砸在斑驳墙壁上,引得旁边窗台上盆栽震动。
“我阿妈真是太过分了!”
看来万克让很清楚他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族的人如何行事。庄理觉得自己的心跳缓了下来,恢复如常。
“一直联系不上你,所以我来找你。我打听到你在……我知,不怪你,都是万太□□排的吧。”庄理垂眸说道,惆怅失落尽显。
“lowy,”万克让握住庄理双肩,“其实也不是我老妈……事情很复杂,我没办法向你解释,假期过后我就会回香港。”
“可是什么事重要到你落下考试。”庄理深吸一口气,“阿让,不如你我讲清楚,也好让我明明白白地回去。”
“我不知你会来找我,你竟然会来找我。”万克让紧紧拥住了她,“lowy,我钟意你,是不会变的。你要相信我。”
庄理往天花板看了眼,嗡嗡飞蚊萦绕声控灯,也对这出烂俗戏剧很不耐烦似的。她轻声说:“其实,我们也才拍拖不久,不用觉得要对我负责任、交代清楚。万太太这么反对,你也很为难的,阿让,不如就算了吧?”
“不行!”万克让将庄理抽离怀抱,看着她说,“我不想算了。带你参加婚礼不就是为了更进一步,只是好多事撞在一起了,大姑——”
万克让欲言又止。
庄理蹙眉,委屈又困惑,“你真的不用找借口。”
“不是啊,不是找借口。他们不让我同你联络就是觉得我可能会向你走漏消息,毕竟你还不是万家的人……这样,我带你去见大姑,你就会明白。”
“我不会被再一次丢在街头嚒……”庄理缓缓摇头。
“但我答应了守口如瓶,只有你见了大姑才可能把事情告诉你。”万克让无可奈何道,“事发突然,我知要你相信很难,但我家就是这个样子,时有离奇的事发生。你相信我啦好不好?”
“我信你,”庄理话未说完,保镖们循着万克让的手机定位找来了。他们奉命也要控制住庄理,二人不得不分开。
万克让双臂被保镖架住,眼尾泛红,朝女孩逃逸的窗口大喊一定要等我。楼里华人住户听懂,嗟叹一句痴线!
*
庄理裹着羊绒大衣来到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几乎藏在了人群里。
忽然,她整个人被揽住。香氛气味熟悉,令人心悸,她小心翼翼偏头看去,却见谢秘书年轻而严肃的脸庞。
他们上了车,返回僻静之处的度假酒店。
一同上楼,谢秘书在房门前驻足,颔首说:“叶先生在等你。”
有人等是多么幸运的事,可绝不是此刻。
穿过这扇门,她的命运就只剩下两条路。
门开了,庄理一步一步走进去。套房客厅昏暗,只亮沿线的氛围等带和角落一盏落地灯。
西服外套撒在长沙发上,腕表摆在圆桌上,它们的所有者陷在单人座椅里,一手撑住额角,闭着眼睛,领口开到中央,隐隐露出肌肉线条。
“叶先生?”庄理眼观鼻。
“坐啊。”叶辞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才经历了一场耗神的应酬。
庄理环视四周,在他斜对面的长沙发落座。背挺得直,手放在膝盖上。
叶辞缓缓睁眼,瞧清她的模样,笑了下,“谁教你这么坐的?”
“外婆。”
外婆讲大家闺秀就该这么坐,向往那个世界的小庄从此坐得端正。
“放松一点,看你这样我很别扭。”
庄理双手交握,依然端正,索性站了起来,“叶先生要和我说什么?”
叶辞抬眸看处于暗光中的女孩,大衣松落,短体恤露出一指宽的腰。他垂下眼睫,“过来。”
庄理上前一步。
蓦地,叶辞拽住大衣将人拉到眼前来,庄理回神时只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他似笑非笑,眼里似淌了酒,有些明亮,“我认识你的。”
“什么?”庄理如坠冰窖,想到同教授的丑闻。
“当时你也哭了很久。”
可是她现在没有哭啊。她愣愣的,忽然睁大了眼睛。
叶辞笑意更盛。
第九章
那是更早之前,庄理第一次交往男友。很难说就叫初恋,因为十几岁青春期也对数学老师有过朦胧感觉,不过直到那次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悸动。
男友是日籍中国人,作为留学生进入名校,比庄里大两届。他不像万克让那样热情、率真,让人有时招架不住,他斯文、安静,与庄理个性契合。
他们没有谁告白,自然而然地牵手、拥抱,成了恋人。
虽然没有贪图男友什么,但庄理想法一直比较实际,如果男友毕业后要回日本继承家里公司,那么他们很可能就这样分开。即使两年后庄理也去日本,继续念书或怎样,也说不准分隔异国两年的他们会发生什么。
男友考虑了一段时间,决定先在北京寻求发展,之后帮庄理安排,一同回日本。
这个决定给惹恼了男友的家人,他在上海的姑姑代替父母和庄理见面。十九岁的庄理第一次吃两千八一位的套餐式料理,可食之无味。
贵太太要求他们分手,为此愿意支付分手费。庄理没有要钱,表白她真的很喜欢他。
贵太太冷漠地离开了,完全看不起这个穿着男友送的衣裙、佩戴男友送的珠宝项链的女孩。
克制着泪意的庄理在人们打量的目光中进入电梯。电梯里还有一个人,她没在乎那是谁,盯住电梯一侧的红色数字静默掉泪。
他们一起下电梯,那人忽然说:“那点钱换我也不会要。”
看来是邻桌的食客,听到了贵太太的言论。对于他们日常吃这种料理的人来说,那笔钱确是不值一提。
庄理更觉郁气,泪眼朦胧中见他潇洒远去的背影。
其实他还说了一句话,“衡量一个人的价码不是看他拥有多少钱,而是他拒绝了多少钱。”
庄理没有照做。后来的两年她坐过不少豪车超跑,见识不一样的世界,也开始捞金。虽然她总是冷冷清清不接受那些昂贵的礼物,看起来不为钱财所动,但只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不是因为被分手费羞辱才变成了这样,她自小就是拜金主义,由此放下了羞耻心与道德边界而已。
以至于后来有位教授认为有机可乘,说可以帮她搞定政审,进入国企财务部门。价值交换和权力结构压迫不一样,傲骨尚在,她没有答应。教授恼羞成怒,利用学分逼迫她就范。
她全无惧意,她是庄理,反过来利用教授的恶行勒索钱财。讲好的数额,到手三分之一,代价是最后一学期变成人生至暗时刻。
她本可能顺应父亲期望进入大型国企单位,最终却拿那笔钱去了香港念书,计划之后再去国外工读。
现在来到加大拿多伦多,像命运的捉弄。
也可以说是,作业障结业果,自食恶果。
*
月白色玻璃罩灯的光线被女孩的身影完全挡住,叶辞撒了手,庄理重心不稳,险些扑到他怀中。她撑住了座椅扶手缓缓直起身。
“叶先生是想说,你清楚我的过去,有我的把柄吗?”
叶辞轻笑,“你以为你那点事万家的人查不到?”
庄理怔了怔,“可是万克让……”
“黎曼那副态度不就是气急败坏,又不好伤了儿子的心。”
哦,原来是这样。对外人像个泼妇,也会顾虑儿子心情,这就是母亲。
庄理难掩不快,“所以叶先生觉得我活该?”
叶辞叹息般说:“我看你同别人有板有眼,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呛口辣椒。”
“……别人也没您这么会说话。”
“得,还讽刺起我来了。”叶辞停顿片刻,说,“我没觉得你活该,是他们太下三滥。——庄理,其实我应该和你道歉。”
庄理忽觉喉咙紧涩,不自在地说:“您预料到了吗?”
“我是该把他们往坏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