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神情淡漠:“原本想直接杀了你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周身也不见杀意,却无端透着股儿冷酷的意味,不似恐吓。
云风篁只觉得头皮发麻,毕竟她揣测自己好像打不过这位,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简直是……强自镇定洗耳恭听,只听这人说着,“但正要下手时,看到你颈项上的扼痕……”
然后心生怜悯高抬贵手?
云风篁暗自撇嘴,她可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结果人家跟着说道:“然后我就想看看后续。”
“……”云风篁懵道,“什么后续?”
“两种可能。”少年淡声道,“第一种,冲着我来的;第二种,与我无关,纯属撞上。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很好奇,任凭你醒来,会发生什么?”
这人怕不是有癔症哦?
宫禁之中,也敢冒这样的险?
须知道这会儿当家的几派互相制衡,谁也做不到只手遮天,这位还敢这么折腾,也不知道是过于狂妄呢还是自有后手?
云风篁盯着他,忽忽一笑:“那你希望是哪一种?”
那少年饶有兴趣道:“愿闻其详。”
“若尊驾希望与尊驾有关,麻烦天亮之前悄悄送妾身回去后宫。”云风篁正色道,“日后妾身必有报答;若尊驾希望与尊驾无关呢,也麻烦天亮之前悄悄送妾身回去后宫,妾身只要上了岸,与尊驾就是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打扰……未知尊驾以为如何?”
“……”那少年沉默了下,忽然松开她手腕,缓缓坐了起来。
他比云风篁高,躺着的时候还不怎么看得出来,起身之后,看云风篁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道,“好。”
云风篁微怔,她只是出言试探,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得到了应允?
嗯……
仔细分析下这也不是没道理的,毕竟这少年不似寺人,云风篁需要保证名节清白,他何尝不需要避讳?
所以要么杀人灭口,不然就是息事宁人守口如瓶不是?
然而以上只是正常人的想法,云风篁心里才松口气呢,就听那少年说道:“只是宫闱之中波云诡谲,今日不知明日如何,报答也不必日后,就现在吧。”
云风篁一愣,道:“但妾身如今身无长物……”
“无妨。”那少年注视着她,眼神冷漠,说的话却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皮笑肉不笑道,“原来尊驾还是位不欺暗室的君子。”
那少年好似听不出来她语气里的嘲讽,安然说道:“我从不勉强人。”
这要不是打不过他,云风篁能当场把这人的脑袋拧下来!
她一瞬不瞬的看了他会儿,嘴角勾起个微弱的弧度:“既然如此,承蒙照拂,大恩不言谢……告辞!”
说着裹起被子下地,抬手抽了衣架上的一摞衣裙,转身就进了屏风。
须臾穿戴整齐,长发也松松绾起,看也没看仍旧端坐帐幔里的少年,径自朝外走去。
然后没走几步就被明晃晃的刀刃逼回内室。
云风篁于是问:“这就是不勉强人?”
“我是说我从不勉强人。”那少年语气平静,“至于我的手下……我当然也不会勉强他们不勉强人。”
云风篁觉得这种不要脸的做派非常值得学习,她踱回正对着床榻的绣凳上坐下,道:“妾身素荣宫美人薛氏,敢问尊驾是?”
那少年平静道:“家父翼国公,忝为世子。”
……我信了你的邪!
这要是冒充其他世子,云风篁还真吃不准。毕竟她来帝京这两年乖巧的很,除了自家姑父跟表哥外,根本不见任何外男,但翼国公世子云栖客,那是云卿缦的同父异母兄长,她跟云卿缦好歹过从甚密了两三年,怎么可能没照过面?
“云世子。”云风篁面上不动声色,道,“妾身新入宫闱,尚未承宠,若在此处失贞,后果不言而喻。到时候,只怕世子也难逃皇家震怒。”
那少年冷漠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者淳嘉如今正倚重我家,怎会为你一小小宫嫔计较?”
“陛下纵然宽厚。”云风篁道,“但皇后娘娘素来重规矩。”
那少年道:“宫中如今并无验元帕的规矩,淳嘉不说,皇后怎么知道?难道堂堂中宫,还会亲自去素荣宫听壁脚?”
你还真是想的周到啊。
云风篁微笑:“世子少年英才,出身尊贵,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拿妾身这等蒲柳之姿消遣?”
那少年神情淡然:“寻常美人,怎能与大内妃嫔比?帝王禁脔,不拘姿容性情如何,但这一层身份,想想便叫人心生欲念。”
“……”云风篁沉默了下,忽然轻笑出声,“所以这就是陛下鲜少驾幸琼芳宫的缘故?”
琼芳宫住的是瑶宁夫人。
摄政王左膀右臂昭武伯的嫡女。
她这么说,不啻是委婉点出对方的身份。
摄政王世子,公襄霄!
“此乃禁中之事。”公襄霄目光奇异,看了她片刻,方悠悠道,“外臣如何得知?”
云风篁与他对望片刻,试探道:“世子若有吩咐,不妨直言?”
公襄霄阴沉沉的笑了起来:“不愧是才进宫就让陛下的心尖尖吃了个大亏还无处说的云承闺,这等心思灵巧,果真善解人意……可本世子资质愚钝,却怎么敢轻易差遣承闺?”
这就是要她交投名状了。
最现成的就是公襄霄刚刚提出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老实说,这摄政王世子姿容不俗,论年纪比淳嘉还年轻些,若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云风篁一点不介意送淳嘉帝一顶绿帽子。
但眼下不行。
公襄霄摆明了想让她为己所用,这会儿什么都顺着他,岂不是等于默认了主仆从属?
她可没有屈居人下的喜好。
“……妾身之所以会入宫,全拜姑父以及翼国公所赐。”云风篁沉吟了下,就说,“但妾身那姑姑是一心一意向着妾身的,当年妾身背井离乡,远来帝京,姑姑视妾身如己出,妾身亦视姑姑如母……妾身那姑父官职并不高,就算与翼国公府毗邻而居,以世子身份手段,想做什么,又有何难?”
公襄霄闻言就是摇头:“这若是其他人,本世子也就依了。但云承闺么,机敏聪慧,本世子以为还要更稳妥些。”
言外之意你云风篁怎么看怎么不是省油的灯,就一个亲姑姑,比亲爹亲娘到底隔了一层,论感情也是这两年才培养的,谁知道关键时刻是不是拿捏得了你?
“宫禁森严,妾身出入宫闱,身边并无可信用之人。”云风篁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从容道,“未知世子可否提点一二?”
实在不放心,你就在我身边放人,贴身盯着我,这总行了吧?
然而公襄霄还是摇头,理由还是那句话:“这若是其他人,本世子倒是可以推荐几个做事还算勤勉的宫人,但云承闺你么……而且本世子记得你伺候的人都满了吧?贸然换人,岂非招人耳目?”
这可是才进宫就杠上悦妃的主儿,关键她还占着上风!
公襄霄就算有心安插人手,怎么可能在拿到云风篁的可靠把柄之前明示?谁知道云风篁这会儿信誓旦旦,会不会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云风篁眯起眼:“妾身现在是承闺,过两天可是未必。”
不等公襄霄开口,她已继续道,“其实世子何必存疑?今晚一晤,对世子来说,兴许是意外之喜,对妾身而言,又何尝不是正中下怀?”
公襄霄挑眉。
“妾身入宫是意外,可以说是仓促上阵。”云风篁目光闪动,侃侃而谈,“因此身边并无可信可用之人……如世子所知,妾身在帝京唯一的亲眷,就是姑姑一家。但且不说姑父官职低微,未必能够为妾身安排可靠帮手入宫,就算安排了,以姑父与翼国公的关系,妾身如何敢信敢用?”
至于她的父族,“谢氏久居北地,就算心疼妾身,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而云风篁呢,“妾身如今初入宫闱,位份尚低,也还罢了。可日后晋位,需要处置的事情多了,却是尴尬!不瞒世子,妾身这两日正愁这事儿呢,今晚得遇世子,可见上天垂怜!”
她越说越高兴,甚至还开始提条件,“……内侍要机灵会看眼色会来事的,长相白净斯文些,带出去也有面子;宫女跟着妾身的时间长机会多,除了聪慧端正,胆子也要大才是。妾身那自幼一块儿长大的丫鬟,忠心是有,却忒愚钝胆怯了些。要不是当初时间紧急没法换,妾身才不带她!”
见公襄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云风篁奇怪道,“难道世子不相信妾身?可世子希望妾身为您传递禁中消息,妾身呢希望在宫闱里平步青云,彼此合作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毕竟妾身位份高了,也更便于为世子通风报信不是?还是世子怀疑妾身没有这样的进取之心?”
公襄霄沉默了良久,方道:“倘若你位份高了之后,心向淳嘉呢?”
“妾身若对陛下有那许多真心,就凭方才同榻而眠的一幕……”云风篁嗤笑一声,“这会儿早就该自我了断,以为陛下守节了吧?”
“……既然你无意为陛下守节。”公襄霄沉吟,“那为何不肯与本世子欢好一场,也能更加信任彼此?”
这样大家握着对方死罪的把柄,更便于日后合作不是吗?
云风篁瞥他一眼,忽地一笑:“世子方才还口口声声说妾身与众不同,怎么这会儿竟糊涂了?陛下这两日可都在惜杏轩歇着,您看妾身对他有什么信任偏袒么?”
你对本承闺是有什么误会?
本承闺是那么好睡服的?
“……”公襄霄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一阵无端憋屈,良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来人!”
顿了顿,“送承闺去小蓬莱。”
之所以这么安排,受命的侍卫在路上解释:“小蓬莱不似这小方壶,地方极小,差不多一目了然。向来只几个留守的洒扫宫女,连内侍都没有。”
所以最适合云风篁“不慎流落”,既不会被质疑名节,还能光明正大的回去后宫。
当然公襄霄特特兜这么个圈子,也不全是为了稳妥,也是因为,“其中有个叫流虹的宫女,忠勉机灵,模样也算齐整。”
云风篁了然,所以等会儿自己上了小蓬莱,就是寻这宫女安置自己。有了这么一段渊源,日后晋了位,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人要到身边。
……有着能够将小方壶当成自家别院一般的摄政王世子帮忙,云风篁返回后宫的过程就很顺利了。
她先是在小蓬莱由流虹伺候着沐浴更衣,换上流虹换洗的一套衣裙,末了舒舒服服的在流虹让出来的床榻上睡了一觉。这期间流虹去禀告了岛上的管事宫女,商议前往延福宫禀告。
这一番折腾云风篁是不操心的,她被叫醒的时候,舟楫都在等着了,梳洗更衣后登船,很快就被送到了皇后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