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能?”半日后,回到惜杏轩,云风篁一边喝着从凝碧殿顺回来的茶水,一边懒洋洋道,“零山先生受先帝大恩,却在先帝最需要他的时候逃之夭夭,避回桑梓……就算是打着丁忧的旗号,这天下明眼人,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陛下虽然不是先帝亲生,可嗣子等若亲子,不计前嫌的接纳他,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熙乐道:“贵人请恕婢子愚昧,只是摄政王纵非只手遮天,可总比陛下这会儿的处境好。婢子实在想不出来零山先生既然已经选择了摄政王府,做什么还要接受陛下的招揽?”
毕竟这世上固然很多人在利益面前根本不要脸,可韦长空这种走乡间神童到海内名士的路线的,保持名声上的清白高洁那是基本操作,一旦人设崩了,那也基本没得玩了。当年他回乡避祸好歹是打着为母守孝的旗号,斡旋皇室叔侄之间左右逢源什么……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还怎么混?
关键是,淳嘉帝现在都自身难保,他有什么资格打动前朝韦六首?
“招揽?”云风篁摇头道,“对这种貌忠实奸的小人,何须如此客气?他若是不依……现成兴宁伯就是榜样!”
熙乐一怔,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小声道:“悦婕妤真肯对兴宁伯下手?”
“她哪里来这个本事!”云风篁嗤笑了声,说道,“就零山先生在士林中的名望,你觉得邺国公海西侯敏阳侯,还有骠骑大将军跟崔尚书这些人,会坐视摄政王府的开蒙礼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进行?你看着吧,过上几日,必有零山先生的攻讦出来,到时候……嘿嘿!”
“崔尚书也会下场?”熙乐好奇道,“为什么?”
崔琬在朝堂上的态度,跟馨妃在宫里差不多,不怕事,但也绝对不会轻易惹事,却做什么要蹚摄政王府的浑水?
云风篁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她:“崔琬虽然也算书香世家金榜题名出身,可古往今来的读书人,出过几个六首?若零山先生借助摄政王之力进入庙堂,他如今这个清流魁首的位子还能坐得稳?”
熙乐怔了怔,忙说贵人聪慧婢子不能及万一,末了又迟疑道:“可是这许多人下手的话,摄政王府还保得住零山先生么?”
云风篁轻笑道:“你是想问若当真如此的话,悦婕妤就算以陛下的名义招揽到零山先生,还保得住他么?”
见熙乐不好意思的点头,她叹口气,“你傻了么?咱们的目的又不是真的帮助陛下亲政!咱们是要为皇后娘娘分忧啊!所以只要悦婕妤做出代陛下招揽零山先生的举动,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皇后娘娘安排了……至于说零山先生会怎么样,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婢子糊涂了。”熙乐尴尬道,“只是……悦婕妤蠢笨,且身处宫中,她要做这事儿,能瞒得过慈母皇太后跟陛下那些人吗?”
要是那两位知道了,他们可不像袁楝娘这么好哄。
云风篁意义不明的笑了下:“我不是答应了会帮她?”
这时候内侍进来禀告,说是又收到一批妃嫔们送过来的礼物,当然还有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彩笺……嗯,云风篁之前发现有几位妃嫔不曾送来彩笺,还以为她们或者出于恻隐之心,或者觉得袁楝娘左右不会好过,总之不打算落井下石。
结果现在一看发现她错了,这几位是对袁楝娘恨的深刻,唯恐准备不够充分出不了气哪!
“贵人,咱们这惜杏轩就这么点地方,这会儿东西太多,都有些堆不下了。”云风篁正思索着要怎么满足这几位的要求,外头熙景拿着个盒子进来,说道,“您看这里头是上好的燕窝,得搁背阴透风的屋子里收着才好,可这种屋子咱们这就一间,如今已经塞满了。”
就建议她,“要不贵人还是换个住处罢!左右斛珠宫的偏殿如今都空着,以您的位份,也是可以住了。”
云风篁道:“这倒也是……这事儿怎么办的?去禀告皇后娘娘吗?”
熙乐道:“不用这么麻烦的,只要主位同意,咱们可以先收拾起来,等明儿个去请安时再禀告就好。”
于是主仆就开始商量搬去哪里?
斛珠宫的偏殿大抵靠近凝碧殿,按照熙景的想法,那当然是最近那几座里哪座华丽宽敞搬哪座,毕竟照眼下云风篁跟主位之间的关系来看,不定哪天互换位置,到时候搬去凝碧殿也方便啊!
“离那么近做什么?”然而云风篁轻笑道,“方便陛下来看我么?我看还不如选远点的,这紫贝殿就不错。”
熙景熙乐怔了怔,会过意来,掩嘴笑道:“贵人说的是。”
之前淳嘉帝借口来看云风篁,悄悄私会袁楝娘,这事儿延福宫那边当然不会不清楚。只是纪皇后虽然热衷于打压袁楝娘,但对于皇帝偏爱青梅其实没什么感触,也懒得为这么点事儿闹腾。
可云风篁察觉到这点,主动给这对青梅竹马添堵,皇后也好,皇后的宫里人也罢,那当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熙景当下就自告奋勇去凝碧殿请示。
袁楝娘那边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在这儿拿捏?
甚至知道云风篁选择了紫贝殿后还暗松口气,他们真怕这位主儿挑在凝碧殿之畔,到时候见天的找事情。
“可见这小云氏其实还是有所忌惮的,住都不敢住咱们附近。”朱姨这么安慰袁楝娘,“娘娘暂且忍耐,等过几日这事儿风头过了,咱们再商量找回场子!”
袁楝娘沉着脸,没接这个话,只恹恹道:“朱姨,我有些乏了。”
“那娘娘去休憩吧。”朱姨以为她还在打击之中没缓过来,毕竟靠着小产补偿才晋为妃子,结果这会儿被一口气贬成婕妤,险险连正殿都住不了,就袁楝娘的脾气,一时半刻的难以振作也是情理之中,就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婢子会您的笔迹,婢子帮您抄会儿。”
这要搁平时,袁楝娘肯定不会注意这种细节,注意到了,也只会庆幸自己可以偷懒。
但眼下却忍不住想到云风篁的那些话,就有一个念头不期然的浮上心头:有朱姨这么个能将自己笔迹模仿的几可以假乱真的人在身边,哪一天她忽然暴毙,再来一封遗书,霁郎会怀疑么?
八成不会的。
毕竟她这几年愈发暴躁跟无理取闹,明眼人都知道,她已经不太受得住这样的生活了……
实际上有时候她也的确想过,要不别煎熬下去了,就这么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只是到底怕霁郎伤心,也是不甘心,宫里这些贱婢嫉恨霁郎偏爱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她死了,她们一定会很开心吧?
这么想着她就觉得自己不但不能死,还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过所有的贱婢才是!
可她心思行事素来都是没个定性的,一个冲动想这样,一个冲动想那样……袁楝娘恍恍惚惚的进了寝殿,悲哀的想,也不知道霁郎是怎么忍自己这么多年的?
他有没有哪怕一个瞬间后悔过?厌烦过?
袁楝娘不敢深想下去,毕竟淳嘉帝对她的感情,是她在这宫闱里苦苦坚持的唯一支柱了……
拉上被子蒙住头,她强迫自己睡去。
这天晚上的凝碧殿很是太平,毕竟云风篁忙着预备搬家,无暇搞事情。
斛珠宫虽然在宫城里算是很偏僻的,可毕竟是淳嘉帝所偏爱的妃子所居,又有个慈母皇太后在上头看着,别管袁楝娘的处境多艰难,但妃子该有的待遇她是没被亏待的。所以各处宫室每年都有修缮,这紫贝殿基本上没什么需要特别拾掇的地方就能住人……不过为着万全起见,云风篁决定还是先打扫一遍,再烧上些个火盆药盆驱驱多年无人居住的寒气以及蛇虫之类,过上两日再搬过去。
次日早上请安的时候,她跟延福宫的管事宫女说了这事儿,托对方转禀纪皇后。
但那宫女直接告诉她没有问题,还道:“贵人要将人手补齐么?皇后娘娘前两日就交代这事情了,只是贵人之前没说要换地方,怕补齐了惜杏轩没地方住。再者,也不知道贵人喜欢什么样的?”
云风篁就道:“内侍姑姑看着罢,只要机灵能做事儿的就行,毕竟妾身初入宫闱,许多地方都不懂,很是需要底下人的提点。至于宫女,妾身之前流落小蓬莱碰见的……当初也是承蒙她照顾了。”
“贵人是说流虹吗?”那宫女笑着说,“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做事倒甚勤勉,贵人既然喜欢,婢子待会儿就给您安排。”
云风篁笑着道了谢,这才回去自己座位上。
才坐下,就发现上首的魏横烟不住的拿眼睛瞟自己。
“怎么了?”云风篁挑挑眉,“昨儿个又做噩梦了?”
魏横烟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才做噩梦呢!”
然后又咬了咬唇,微微凑近,小声说,“喂,你知道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云风篁莫名其妙。
魏横烟愠怒道:“你装什么糊涂……陛下昨儿个晚上在彤霞宫姣萼小筑歇的!”
“陛下在哪儿歇同我什么关系?”云风篁正待随口回答,一想,就明白了,不禁轻笑起来:“你还真当我能给陛下做这个主呢?陛下不去你那儿,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见她面色不虞,顺嘴糊弄道,“再说进宫这才几天,没准陛下今晚就去你那儿了呢?你想陛下去我那儿是为了悦婕妤,去素荣宫是要给纪昭媛面子,去彤霞宫当然也是为了淑妃娘娘脸上好看……你宫里没主位,能跟人家有主位撑腰的比?”
魏横烟想想也是,脸色稍缓,道:“那么我就……”
结果话说到一半,外头进来个面色严肃的宫人,尖着嗓子通知她们,说是母后皇太后有些小恙,今儿个的请安取消了,皇后放心不下要去侍疾,让她们各归各宫,接下来三日的请安都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