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遥遥传来一声鸡鸣,云风篁才惊觉已经一晚上过去了——然而,她,一局,都,没有,赢过!
“爱妃是不是太过困倦了?”淳嘉捧着茶碗神情自若,还在棋枰对面含笑关切,“以至于大失水准?雁引去沏壶浓茶过来,给真妃提提神!”
“……不用了。”云风篁到这会儿要还不明白被这家伙摆了一道,以后也别在宫里混了,不禁暗自磨牙,黑着脸扔下棋子,“陛下棋艺高超,出神入化,妾身望尘莫及!”
这句话她说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淳嘉瞧着,觉得心情好极了:“爱妃谬赞,朕也只是今晚上运气不错,嗯,就好像之前爱妃气运极佳一样。”
你个昏君敢不这么睚眦必报吗???
云风篁斜睨他一眼:“从前浮云蔽日,如今大日当空,陛下当然从此一帆风顺,无人能及!”
纪氏输的真不冤枉,谁能想到淳嘉这么能忍?
连跟个新晋宫嫔下棋,也一装到底,丝毫不肯懈怠?
“还来么爱妃?”淳嘉对她委婉的讽刺不以为意,只笑着问。
云风篁把头转开,不去看他此刻的揶揄:“不来了!”
淳嘉欣然点头:“也成,那明儿个……”
“明儿个也不来了!”云风篁赶紧说,“后日、大后日、再后日、以后反正都不来了,妾身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浅薄,与陛下之间简直天壤之别,还请陛下不要让妾身这般拙劣的棋艺,扰了您的兴致!”
淳嘉哈哈笑:“爱妃太谦逊了。”
到底没有逼着她非陪自己下棋不可,只道:“明日就是袁母后生辰,爱妃休憩会儿罢,免得明儿个没精神主持大局。”
……这会儿天都亮了,皇帝遂不休息,自去书房处置政务。
云风篁左右没什么要紧事儿,却不会委屈自己,直接在醒心堂小睡到中午,这才郁闷的回去兰舟夜雨阁。
因为太郁闷了,她走的时候甚至都没去跟皇帝说一声。
还是底下人事后禀告的,淳嘉听了十分好笑,道:“由着真妃去,她就这小孩子性.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朕都懒得跟她计较。”
这话传到芳音馆,蘸柳就是微微皱眉,斟酌着跟袁太后说:“娘娘,真妃娘娘虽然的确是少年心性,可到底是宫中妃嫔,也不能因为娘娘您还有陛下宠着她,就太过任性罢?其他事儿也还罢了,这拉着陛下彻夜未眠的下棋……天明之后她倒是倒头就睡,陛下可是跟脚就去视事的。”
“哀家知道。”袁太后眯着眼,沉默了会儿才道,“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先不去说她。皇儿不是没分寸的人,若只是真妃胡闹,他不一定肯答应。既然两人都是一晚上没睡,天明之后皇儿还让真妃在醒心堂待了半日才走,可见皇儿自己也是有这兴致的……”
她叹口气,“你也知道,皇儿因为是庶出的缘故,这辈子,从懵懵懂懂到现在,就没过过几天随心所欲的日子。些许小事,哀家也不想太约束了他。反正他还年轻,偶尔通宵不眠,也没什么大碍,回头让太医多上上心就是了。”
蘸柳抿了抿嘴:“是。”
袁太后的息事宁人让许多人都很失望,郑贵妃就是冷笑:“他们娘儿如今都撺掇着小云氏跟皇后打擂台,这眼接骨上小云氏纵然做了什么惹他们不喜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发作?不过呢来日方长,袁楝娘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小云氏如今是得意忘形了,本宫倒要看看,她往后是否也能一直这么得意下去!”
……兰舟夜雨阁没理会这些议论,也就谢横玉跟云风篁问了几句:“娘娘这般怠慢陛下,如今陛下兴许不计较,但日后若是计较起来……”
云风篁摇头道:“陛下大婚时候的后妃,乖巧恭顺的又不是没有,你看陛下现在对她们如何?咱们这位天子的抬举,可不是你懂事听话就能有的。既然如此,本宫何必跟他太客气?反正对他柔顺也好,不柔顺也罢,往后都无济于事,还不如让本宫松快点。”
谢横玉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出来:“娘娘这一晚上其实还是留了些手的,显然故意输给陛下,却为什么还要做出气急败坏之色来呢?”
“你当本宫愿意留手么?”云风篁微微冷笑,“昨儿个傍晚是本宫先惹了陛下不喜,陛下当时很不高兴了,却在发现本宫翻看多年前盐州刺史的奏折时,关心起了本宫对北地的看法……那会儿本宫就知道,这位主儿别管在后宫多宽容厚道,骨子里最关心的还是庙堂。”
或者说,淳嘉之所以会在后宫表现的宽容厚道,不过是因为人家心思都放在了前朝,对于女色不上心罢了。
否则也不会拿着那本折子,就不提云风篁之前做的事情,一个劲的追问她对北地的看法。
云风篁说道,“在家里的时候,西席说过,本宫于此道颇有天赋,尤擅治孤与乱战……虽然世人所谓棋如其人未必能作准,但从陛下亲政之前掩盖真实棋艺的做法来看,他是相信这一点的。那本宫要是拿出真本事来,纵然一时得胜,万一招来猜忌……何必因小失大?”
谢横玉恍然:“还是娘娘考虑周到。”
其实也不全是这样……
云风篁面无表情的想,淳嘉的真实棋艺很强,她就算抛开一切杂念全力以赴,胜败也不好说。
留一手既能未雨绸缪,也能自我安慰:嗯不是本宫当真赢不了他,而是本宫碍着身份不好赢他。
心里舒服多了……
因为在醒心堂小憩过了,云风篁回到兰舟夜雨阁稍作梳洗,就换了身衣裙去芳音馆看袁太后。
顺带请罪。
她拉着皇帝下了一晚上的棋,袁太后可以装糊涂,她却不能不表个态——这是江氏反复强调的,为人儿妇想取悦翁姑,首先态度要端正。
哪怕翁姑不会做人呢,你做出个姿态来,回头翻脸的时候你也理直气壮些。
尤其是说几句不要钱的场面话,既能避免落下芥蒂,又能树立有家教有规矩的贤惠形象,这种事情干嘛不做?
这会儿云风篁就依着亲娘的教诲,一脸内疚的跟袁太后说:“都是妾身不好,本来只是看陛下独自打谱无趣,想陪陛下解解闷的。谁知道下着下着,不知不觉就一晚上过去了!害得陛下一晚上没睡,妾身倒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吃不消,稀里糊涂在软榻上歪到晌午才惊醒。”
“这哪能全怪你?”袁太后果然满意,微笑说,“皇儿自己也是任性,你们啊就是年轻,不知道保重身体,等到了哀家这年纪就晓得轻重……”
太后不轻不重的说了几句,也就不提这事儿,转说起明日的寿辰来,“哀家以往都没怎么热闹,早已习惯,到时候你跟皇儿过来陪哀家用个便宴就是。”
云风篁笑着表示遵命。
又陪太后坐了会儿,才因为兰舟夜雨阁有人过来请示一些琐事,告退离开。
她走后,袁太后就颇为感慨的跟蘸柳说:“有个明事理的亲娘就是好。”
哪怕明知道云风篁其实心里没多少真正的内疚,但这番姿态摆出来了,太后也实在没什么生气的了。
就这妃子的年纪跟经历,自己未必想得到这么细心,必然是江氏传授的。
太后当年教授淳嘉时费尽心机,对于江氏这种用心教养子女的母亲有着天然的好感,认为是同道中人。
此刻就道:“既然楝娘都不肯多事,哀家以后也不做那恶人了……唉,皇儿愿意纵着真妃,就纵着罢。”
蘸柳在旁点头称是——不过主仆俩心里都清楚,袁太后这也是一时感慨罢了。
要说真的就这么随便云风篁跟皇帝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人都有冲动,冲动过后冷静下来,行事往往还是一如既往。
否则怎么会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次日芳音馆摆下便宴,淳嘉早早抵达,进里头陪太后说话,云风篁与魏横烟陪伴在侧,不时给天子母子递个话头、捧个哏,至于其他人,皇后贵妃都称病,道是怕过了病气,礼到人不到。
英妃则是率着众妃嫔,晌午的时候到芳音馆外给太后拜寿。
袁太后这时候已然入席,听着外头的动静,含笑说了几句好孩子,却到底没露面,只让蘸柳出去敷衍了几句,给了赏赐,也就罢了。
之后就是太皇太后、纪太后、曲太后以及公主郡主们送的贺礼,林林总总下来,一天也就过去了。
这晚淳嘉去了丹若庭,云风篁所以早早歇下,临睡前她想起来,叮嘱谢横玉:“早些将缃桃轩收拾出来,别耽误了顺婕妤的乔迁之喜。”
她主动提议给云卿缦提拔成婕妤,还加了个“顺”字的封号,就是不想将人继续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如今当然要尽早把人赶走。
为此还专门跟淳嘉要了缃桃轩给云卿缦住,这地方原本是淑妃在行宫的常住之处。故而年年有着拾掇,今年淑妃被软禁前还住着呢,不过空了这几日,扫除些灰尘就能落脚——这要是其他地方,因为宫里头多少年没有新晋妃子了,那些楼阁皆是长年累月无人居住的,一时半会根本不适合住人。
若是薛笑歌打发进去也还罢了,但云卿缦毕竟有孕在身,为了皇嗣考虑,场面上也绝对不能委屈她。
算来算去也就缃桃轩最合适。
而且这地方在淑妃去后虽然被锁起来,到底还是留了些个打扫看守的人的,云风篁早在其中掺了沙子,就等淑妃余孽自投罗网。
只是此刻谢横玉闻言,面露难色:“顺婕妤说她不想搬出去。”
“这由得了她么?”云风篁嗤笑,“不搬也得搬!你不要理会她,等那边收拾好了,她要是不去,就给她灌碗安神药,直接抬过去!”
敢跟她撒泼,那可是找错了人!
又想起一事,问,“薛婕妤那儿呢?可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