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的朝会一直不怎么平静。
谋害贤妃以及明惠长公主的真凶至今没有一个确切的公允的说法,韦纥想送公主的事儿又引起了新一轮的争辩,所以日日吵的不可开交。
淳嘉又不怎么表态,大抵是端坐帝座耐心的听他们你来我往,只偶尔调停一二……于是底下就吵的更激烈了。
但这种事情毕竟不可能长久的拖下去,朝廷终归还是要脸面的。
要是没闹大也还罢了,这会儿朝野上下都知道贤妃以及嫡出长公主都曾被毒害了,要是时间长了还没找出来真凶,岂不是显得庙堂上下都是一群废物?
故此这天总算出来一个结果。
当然不可能是真相,而是各方妥协之下的结果:淳嘉可以按照谋害六宫的罪名处置陆其道,但同时放弃对陆春草的追责,谋害贤妃的真凶由后宫某个不走运的大太监顶了,该太监与陆春草有着宿怨,为了报复陆春草,故此谋害贤妃栽赃嫁祸。而明惠长公主当然也不是云风篁下的毒手,而是……嗯,陆其道。
因为陆其道都谋害六宫后妃了,再加一个明惠长公主也不意外罢?
原因?
原因就是她嫉恨明惠长公主是先帝嫡女,淳嘉最宠爱的皇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坐享荣华富贵,不像她,辛辛苦苦做了前清平侯的义女,辛辛苦苦进了宫,辛辛苦苦争宠,辛辛苦苦谋害后妃,最后皇嗣也没有,帝宠也没有,位份也不怎么样……反正陆其道都这么坏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浣花殿的侍者听着陈兢提前打听来的消息,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云风篁中毒的真相,以为她真的是被别人害的险死还生,他们最怀疑的是摄政王。
当初淳嘉矛头对准了陆春草时他们已经很替自家娘娘觉得委屈了,这会儿好了,直接推了个本来就活不了的陆其道出来做挡箭牌,这是拿他们娘娘当什么了?
云风篁也是微微皱眉,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当初淳嘉还在蛰伏的时候,除却皇帝这个大义名分一无所有,联手摄政王的时候,还硬生生的从这便宜叔父手里讹了一部分皇城司,如今纪氏已然覆灭,支持皇帝的臣子也不再如从前那样,只一个翼国公独木难支。
这种情况下,别说淳嘉占着理,就算不占理,他能这么便宜了摄政王?
按照云风篁对这件事情的估计,陆春草陆其道这父女俩是肯定保不住的,明惠长公主由于身份特殊,场面上不会有多么惩罚,私下里可就难说了。
甚至连太皇太后都会受到波及,被暗地里敲打。
结果如今却只抛了个陆其道跟一个云风篁压根没在意过的内侍出来顶缸?
淳嘉脑子进了水才会这样软弱忍让。
“……”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在近侍们担忧又不忿的注视下,吩咐人去请顾箴过来。
顾箴冷着脸来了,规规矩矩请了安,就问她有什么事?
“没事儿就不能请你过来说说话了?”顾箴越是这种巴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的态度,云风篁越是想逗她,露了点笑,气定神闲道,“你也真是无情无义呵,早先陛下连着两个晚上去了凝碧殿,你啊就急三火四来寻本宫了。结果后来本宫费尽心思劝着陛下别再惦记那一位,你现在就是这个脸色?”
顾箴到底不够厚颜无耻,闻言多少有点尴尬,道:“只不过觉得娘娘平素从来没有召妾身过来闲聊,如今吩咐着,必然有着事情,怕耽搁了您。”
云风篁嗤笑一声:“你自己照照镜子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顾箴抿着嘴:“……妾身这两日不大舒服,所以气色不是很好,娘娘您误会了。”
她急中生智找到个非常好的接口,“您忘记了?前两日瑞妃带头去庆慈宫,不就为了妾身还有其他几位姐妹被下鹤顶红的事儿?”
“那你如今好点了么?”云风篁呷了口茶水,要笑不笑的问她,“本宫还道你们只是做做样子,合着你真的吃下去了啊?”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顾箴虽然不似云风篁这样狡诈,也不至于蠢到真的自服鹤顶红,但这会儿当着贤妃的面,她强自镇定道:“还不是怕太皇太后追根问底,发现弄虚作假了不好?”
生怕云风篁不依不饶,她赶紧换个话题,“娘娘这两日觉得如何了?妾身看您气色好了很多。”
云风篁说道:“自然好多了,只是你们这几个中毒的事儿大家心里有数,害了本宫的真凶,却至今杳无音讯,实在叫人烦恼!”
顾箴口不应心的说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人一定会被找出来的!”
“说是这么说,这都多少日子了?”云风篁轻哼一声,忽然问,“对了,前不久柔昆公主的事儿你也知道吧?”
顾箴不知道她的心思,点点头之后谨慎道:“但家父送过来的信是直接交与摄政王的,家祖父尚未亲自过目,遑论妾身了。”
云风篁笑了笑,说道:“令尊平素送信都是给摄政王么?难道连封家信都没有?”
“那倒没有,家父偶尔也会给家中写信,只是都是祖父收着的,妾身入宫之后再未见过。”顾箴寻思着她的目的,随口说道,“家中回信则往往是祖父口述,二叔代笔。妾身没进宫时,偶尔还会附上一二信笺,然考虑家父军务繁忙,并不敢赘言。”
她说这话时颇有些怀念,很小的时候她还是跟在父母身边,也算是在行伍里生长过几年的。
但随着昭武伯的地位越来越高、兵权愈重,她跟兄弟姐妹、母亲,连带原本在桑梓的祖父等人,全部被送到了帝京荣养。
毕竟顾芳树手握重兵,家眷不放在帝京当人质,谁能放心?
那之后,顾箴见到这父亲的机会,就是屈指可数了,只有昭武伯偶尔回京述职的时候,才能与家人稍作团聚。
云风篁察觉到她的心绪,顺着问了几句,忽然道:“令尊是不是不想你做继后?”
“……”顾箴一惊,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也不想做继后,因为前有袁楝娘后有云风篁,淳嘉的心思从来不在她身上,她就算做了皇后,实际上的权势地位变化也不会很大,反而要招来淳嘉真正上心的人的敌意,这是何苦来哉?
最主要的是纪凌紫的例子在前,顾箴觉得,淳嘉要立她做皇后,无非是为了定北军。
一旦皇帝地位稳固,不需要靠后宫来平衡前朝了,那自己就是第二个纪凌紫,总有一天要为淳嘉真正喜欢的人让位的。
甚至不仅仅是她,还有她膝下的子嗣。
那还不如从起头就别折腾呢。
最主要的就是,她觉得她爹不会点这个头。
但这些不能外传,尤其不能让淳嘉知道。
须知欧阳氏那四家为了继后之位花了多少心思多少力气?结果淳嘉最终还是爽约了不说,却主动向顾氏示好……上一个给天子难堪的是纪氏,那是什么下场?
所以顾箴一怔之后,立刻说道,“家父只是觉得妾身才德鄙陋,不堪匹配陛下。”
云风篁笑着道:“令尊倒也有自知之明,但也应该有其他想法吧?比如说令尊与摄政王情谊深厚。”
“娘娘说笑了。”顾箴蹙起眉,“家父与摄政王曾经共事,要说私交是有一些,但家父岂是那种因私废公之人?”
“怎么不是呢?人都是有私心的,若是纯粹的大公无私,那不是传说中的圣人了?”云风篁轻轻的笑着,说道,“你知道的,本宫来自北地,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女子。本宫世代居住的地儿啊,离着韦纥那边可没多远。甚至本宫那没了的庶出姐姐,所嫁的姐夫,其祖上,还有那么点儿韦纥的血脉……所以呢,从去岁的时候,本宫就觉得奇怪了。怎么本宫在北地的时候,韦纥一直都是安安稳稳,相安无事,本宫来帝京后,住在姑姑家的日子里,也没听说过韦纥作妖,这一下子,韦纥就开始蹦跶出来了?”
顾箴脸色微变,说道:“娘娘,您这话什么意思?”
云风篁笑着说道:“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觉得挺奇怪的:这韦纥异动的还真是及时呢。毕竟韦纥有着动静,定北军越发的紧要,定北军的统帅也是不可轻动,那么跟定北军统帅交好的摄政王,谁敢得罪?”
“娘娘慎言!”顾箴沉下脸,沉声说道,“军国大事,岂容这般戏言?!况且韦纥素来狼子野心,若非孝宗时候被国朝打怕了打残了,这些年都在休养生息,娘娘以为,您能够无忧无虑风平浪静的过到今日么?!妾身若是记得不错,娘娘世居的城池距离真正的边疆、距离定北军所在的盐州,尚有一段路途?!若果韦纥进犯国朝,定北军首当其冲!而盐州城中,人数最多的定北军眷属,也是首当其冲!妾身幼年时候曾经也在盐州居住过些日子,妾身敢拿项上人头担保,最不希望边疆起战火的,就是妾身这样的定北军眷属!”
“毕竟一旦两国开战,如娘娘这样的黎庶或者文官眷属,大可以徐徐后退!”
“可定北军将士,妾身这些人的父兄,却得提刀拿枪,去跟韦纥拼命!”
“……”云风篁盯着她,顾箴毫不相让的跟她对望,片刻后,就在顾箴觉得她是要发作时,云风篁却道歉了,“抱歉,是本宫失言了。”
顾箴怀疑的看着她,没吭声。
云风篁柔声说道:“本宫世居北地,是听着定北军的故事长大的,家中长辈常言,若无定北军戍卫边疆,就无我等乡里大族的安居乐业。”
她从进宫开始,给所有人,包括淳嘉在内的印象,就是那种张扬跋扈,没理也要争出三分理的人,当初偶尔跟淳嘉认错,淳嘉都有点受宠若惊,更别说顾箴了。
顾箴虽然还是不说话,眼神却缓和了几分。
云风篁看了出来,就继续给她认错,还推心置腹的提到自己的过往……她的过往其实宫妃们都听说过了,但听别人说跟听贤妃自己讲是两回事,贤妃着重说了她在家里时生活的优渥跟自在,以及谢风鬟出事后的彷徨无助:“……你别看本宫这会儿张牙舞爪的好像谁都不怕,其实啊,当时本宫可害怕了!一度都不想活了!可是呢每次想去寻死时,本宫又觉得不甘心,明明本宫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外头议论纷纷的觉得本宫应该去死,本宫就要去死?”
“后来来了帝京,本宫想着,过去的就过去罢,就依着家里,靠着姑姑,沾翼国公府的光,嫁个小富即安的人家,了此残生……”
顾箴听到这儿,忍不住质问:“你也知道你来帝京后沾了翼国公府不少光,那为什么还要对淑妃姐妹那样绝情?!”
云风篁悠悠说道:“那是因为若不是翼国公府世子妇善妒,本宫根本不会进宫!当然,如今本宫倒是不那么生气了,毕竟陛下是极好的,待本宫也是极好的。”
“可问题是,谁会喜欢自己被那样作弄呢?而且本宫也没怎么样淑妃姐妹罢?甚至本宫还给淑妃要了大皇子记在名下,又为卿缦讨了燮妃之封,你说,本宫哪里对不起翼国公府了?当初他们可是想用本宫的性命,去算计袁楝娘的。”
“……”顾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但也的确说不出来什么,抿了抿嘴,她道,“那前贵妃呢?”
云风篁心道你烦死了,本宫喊你过来是为了套话,不是为了让你对本宫追根究底的:“这事儿跟本宫可没什么关系,是前皇后的意思。本宫不过是担了个虚名罢了。”
她不给顾箴继续发问的机会,将话题扯回她想知道的地方去,“……总之本宫因为这些经历十分的多疑,却也不是故意怀疑昭武伯的。其实说来也是造化弄人,本宫小时候,家中兄弟都想着投身定北军中报效家国来的。”
顾箴说道:“但据妾身所知,谢氏其实没有子弟在定北军中?”
“长大之后谁不是身不由己呢?”云风篁说道,“说起来,本宫都足足快五年没见过北地的风霜了……”
她不动声色的拉着顾箴回忆幼时,就是在盐州时候的景象,又提到了跟娘家的关系,等等等等,总之,顾箴不知不觉,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韦纥、以及顾氏内部的一些事情,统统给她说了一遍。
末了云风篁满意了,给旁边的朱萼使个眼色,让她找个借口上来打断,方才让顾箴离开。
“娘娘,您这是?”朱萼看着顾箴出了门,上来给有些疲乏的云风篁捏肩,顺便小声问,“这瑶宁夫人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云风篁吁了口气,不无傲慢的说道:“她啊?她就算真的知道些什么,自己又哪里知道呢?”
朱萼笑着道:“她哪里能跟娘娘比?”
又问,“娘娘问了她那许久,却不知道是在打听什么?难道谋害您的人,跟北地、跟韦纥有关系?”
朱萼是近侍里不知道中毒之事真相的人,毕竟年纪小了点,云风篁本着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层风险的考虑压根没告诉过。
此刻闻言微微笑着,抚着腕上玉镯,慢条斯理道:“谁知道呢?”
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朱萼也就不说话了。
这天傍晚,太初宫那边传了消息来,说淳嘉今儿个不来浣花殿了,而是去了琼芳宫看顾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