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不能拖,稍微松松手,尘埃落定,旧事重提就显得刻意算计,而不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了。
故而次日一早,江氏就去了宫门求见,甚至没递帖子,只请宫门口的人帮忙转告绚晴宫,说是有急事要见云风篁。
敏贵妃的名头这两年都很好用,没多久,浣花殿就遣了人过来,将江氏接进去。
“可是为了遂安长公主殿下?”母女会面后,云风篁让左右退下,开口就问,“这事儿还没公开,不想就惊动娘您了?”
江氏道:“岂止是惊动?我如今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微微倾身过去,用近乎耳语的音量将来龙去脉同女儿说了一遍,“……我觉得二十一这法子很是可行,你看呢?”
“二十一哥……”云风篁蹙起眉,沉吟道,“这法子……他要是当真受得了膝下空虚,那自然是极好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指不定陛下心里都这么期望他呢?毕竟,他能做驸马,固然有我的缘故,最终决定的却是陛下。他是先帝嗣子而非亲子,最清楚是不是亲生的区别!要是驸马因为遂安不能生,另外纳妾或者抱养嗣子,天下人少不得议论他没保护好嗣妹。但要是驸马不离不弃的,成就一段金玉良缘,天下人纵然惋惜遂安的苦命,岂能不觉得陛下火眼金睛,给遂安物色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
“这对于咱们家也是好事儿。”江氏点着头,“咱们家门楣不高,众所周知!这两年虽然你费尽心思提携,那起子不争气的东西,一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是二十一,到底年轻,也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成就来。虽然说靠情义成名比起实打实出将入相的能耐终究是不如,然而对整个谢氏的家声来说,却是能够抬风评的。”
云风篁瞥她一眼,低声说道:“其实,在我看来,谢氏靠着情义成名,却比靠着出能干子弟成名还稳妥。须知道如今不希望谢氏得势的,可不只是庙堂上的那些高门大户。”
就是淳嘉本身,也是不希望谢家太兴旺出色的。
显赫三朝的纪氏倾覆后,君臣目前都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这点上早有默契:绝对不能出现第二个纪氏!
所以谢氏立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设,真的比子弟能干强太多了。
至少这么着不会引起新的敌人,甚至会得到更多的友谊。
“但这么做的话就有一个问题。”云风篁缓缓道,“就是二十一哥绝对绝对不能对不起遂安长公主殿下!甚至,哪怕遂安长公主殿下对不起他,他也得给殿下机会!这一点,他可想清楚了?”
想靠当情圣来换好处没问题,关键一旦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随之而来的反噬,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倒是没想到遂安殿下会对不起他。”江氏噎了噎,说道,“其他的我都反复盘问过了,他说他一早想好了。不过我瞧遂安的性-子,可不是那种胡闹的?”
“那可不一定。”云风篁凉凉的说道,“人心易变,谁知道往后呢?不是我看不得遂安,只不过这种事情,要么从开头就不要说不要做,一旦将话传出去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各样的事情都要考虑周到才是!不然的话,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江氏沉吟了下,道:“我也说他年纪还轻,须得好生想想。一辈子膝下空虚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还得一直哄着遂安殿下,让外人都知道他们的恩爱和谐……但我看二十一的意思,是觉得仕途比什么都重要。”
顿了顿,“他甚至拿你来说服我,说虽然你也是迄今没个亲生骨肉,但谁敢说你过的不如意了?而且他活着的时候不肯过继嗣子,等去了之后,家里还能不给他塞个嗣子以逢年过节的洒扫祭拜?”
“甚至用不着那么久。”
“遂安也是人,二十一做得到一辈子不要孩子,遂安也不一定呢?”
“到时候她哭着闹着非要嗣子不可,宫里还能不帮她说话?如此二十一不就有人承欢膝下了?”
云风篁沉吟道:“他要是当真将仕途看的这般紧要,那倒是不错……家里这许多兄弟,可算有了一个上进的。只是兹事体大,还是让他考虑周全了再说。而且,大伯父大伯母那边,还有祖父祖母,未必肯答应。这些他考虑过没有?”
江氏道:“我也想到的,让他自己想法子去解决。他也是答应了的。”
声音一低,“但他如今贵为驸马,只要下定决心,家里也没法子他的。况且他这么做的好处叫家里想明白之后,少不得许多人还要支持他。”
云风篁哼道:“那些个混账东西!平素里瞧着还好,谁知道关键时刻没有一个顶用的!往常我还觉得谢氏团结和睦,纵然有些龃龉龌龊,到底都是一家人,齐心协力的,追上那些世家名门的,也没多少难度。这会儿才知道,人家世代簪缨的不容易!”
吐了口气,让江氏,“娘回去让他再想想罢。就算他已经想好了,咱们也不可能说一口答应,显得多巴不得他这么做、完全不为他着想一样。哪怕他真的心里只有仕途,不在乎其他,这么看着,少不得也会觉得咱们只关心他往后能不能为咱们所用,全不关心他自己一样。总要将姿态做足了。”
江氏道:“我也就答应今儿个进宫来给你说一嘴,怎么可能已经同意了?主要还是怕一拖二拖的,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不可能的,那可是先帝留下来的庶幼-女,陛下如今面上不显,心里不定怄成什么样。”云风篁摇头道,“你就看着吧,他这回心里定然是动了真怒了。虽然他平常没多少功夫去亲自关心先帝那仨女儿,但也是一直记挂着的。其实陛下生父体弱多病,按我套的口风,当年扶阳端王还活着的时候,长年卧榻,统共也没怎么心疼过陛下。他虽然也没见过先帝孝宗,但对孝宗还是很感激的。当初对纪氏下手那么狠,多少有着孝宗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铲除纪氏的影响。”
“若非对孝宗先帝的这份感情,他也不会一次次容忍明惠大长公主了。”
“云安跟遂安虽然是庶出,论起来比明惠低了一头,可也因为是不那么得宠的庶女,自来乖巧柔顺。当初下降前,她们的生母还专门请陛下另外赐了封号,以示认可与尊重。”
“这样一个乖巧听话不惹事的嗣妹,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跟地方被害了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别说他了,就是我,才知道的时候也是气得不行!”
“当然,为了天家的面子,这事儿可能场面上先出一个结果,但私下里……”
她哼笑道,“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江氏说道:“那也是活该!你是看得开了,我才敢跟你说这真心话:这生育对于女子何等重要?这也就是遂安是金枝玉叶,咱们家门楣低,也还是赶着二十一心系仕途,愿意哄她一辈子。不然的话,少不得要看着姬妾或者不相干的人的子嗣,享受她跟驸马的一切!这要是她一早不能生也还罢了,可她是着了暗手。这要是我女儿,我怕不能活活气死!”
云风篁在子嗣上头的确不是很纠结,闻言淡然说道:“正是这个理儿。陛下如今对于这件事情是非常上心的,但你也知道,他一向沉得住气,具体怎么想怎么打算的我也没问,反正不可能说糊弄过去就算了的。二十一哥如今是越发的长进了,他说的很对,查找真凶这事儿,咱们家也好,我也罢,都插不上手。而且就算查找出来了,那也于事无补。总而言之,只要他确定自己能够熬得住一辈子不偷嘴,家里出个情圣对谁都是好事,我难道还会拦着?”
江氏会意的笑了起来,回去之后就让人告诉谢无争,说宫里娘娘不同意:“娘娘说你才比她大多少?她如今是没亲生骨肉,但也在精心调养着身子骨儿,时不时的请太医诊脉,想趁年轻博一博呢!你还不是自己不能生,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将后半辈子的天伦之乐都赔进去?反正有娘娘在陛下跟前,纵然郑凤棽云溪客他们能有流着皇家血脉的子嗣帮忙敲边鼓,难道那些人跟陛下跟前说话的分量,能同娘娘比?”
她叹着气,道,“我昨儿个看着你斩钉截铁的样子,也是觉得气恨不过咱们家吃的这个亏,所以也就答应了。结果今儿个被娘娘好一顿埋怨,说你糊涂,我一个长辈怎么能够跟着你一起犯浑?这子嗣何等大事,哪里是仕途能够比的?再说你本来也算是简在帝心的人,年纪又轻,干嘛这般心急?慢慢儿来,只要你能力足够,还怕没有出将入相的机会?”
“娘娘说的是正理,你且回去罢,以后也不要再提这话了。”
“哦,还有,娘娘说了,陛下这次动了真怒,是一定会给殿下个交代的。”
“所以你也不要太担心,陛下到底是记挂着殿下的,再者殿下如今不能生也不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导致的,陛下明察秋毫,又有娘娘在侧,怎么可能让殿下太吃亏?”
“依我看,你啊还是先哄着殿下,等过个一年半载的,这事儿风头过去,纳妾也好,外室也罢,这孩子还是亲生的好。”
“不然你看宫里两位太后娘娘。”
“陛下那样的都是极好的养子了,可听说啊慈母皇太后仍旧是意难平!”
“你年轻,可能还体会不到,到了我跟你娘这样的年纪,真的没有什么比自己孩子更重要的。”
“宫里娘娘嘴上不说罢了,心里何尝不想有个亲生骨肉,不拘男女,到底也能放放心心的疼爱一番,不像如今养了诸多孩子,却没有一个是亲生的,这会儿掏心掏肺,谁知道长大后会不会是个狼心狗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