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皱着眉,思索片刻,目光陡然一凝,脸色就变了,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须臾,才沉声问:“那二十一哥可有什么想法?”
使者小心翼翼的说道:“驸马怀疑,会州之事……并非意外!”
之前谢无争没离开帝京的时候,兄妹俩私下讨论,早就没当会州是偶然失守。
但云风篁明白,谢无争让使者带来的口信了,所言的“并非意外”,与那时候他们商讨里认为的“并非意外”,是两回事。
当时他们是觉得,会州的陷落,是韦纥跟纪氏余孽的勾结,以及,昭武伯的落井下石。
而眼下,谢无争的意思是……
对于会州的遭遇,朝廷,或者至少,定北军,并不意外!
他们甚至,提前就做好了出征报复的准备……这其中蕴含的意义,可想而知!
“娘娘息怒!”左右听着情况不对,忙不迭的跪下来,请求云风篁莫要发作,是怕她如之前一样,情绪过于激荡,气出个好歹来。
索性云风篁面无表情半晌,到底没有如何勃然作色,只低声道:“除了这话,二十一哥还说了其他事儿没有?”
“回娘娘的话,驸马还问了娘娘跟几位殿下的安。”使者轻声说道,“驸马请娘娘千万保重!”
“……本宫知道了。”云风篁吐了口气,转头命人带了使者下去安置。
等使者离开后,近侍们都心惊胆战的拿眼角打量她。
“都这样看着本宫做什么?”贵妃察觉到,微微冷笑,缓声说道,“二十一哥都知道劝本宫保重,本宫会不清楚这会儿气坏了自己身子骨儿,徒然令亲者痛仇者快?”
清人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担忧,又是一时间寻不出话来安抚。
就见云风篁沉默了一阵,低声问:“你们说,这事儿,陛下他知道么?”
“娘娘……”清人一惊,正待开口,贵妃叹口气,倒是说了:“他……应该不知道吧?毕竟这些日子看来,他倒是真心为本宫牵挂。就算他不在乎谢氏其他人,本宫的父母,他总不至于也全然不在乎。”
说这话时,云风篁自认为是比较公允的。
可是没多久,她又烦躁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软弱了,根本不敢相信淳嘉会罔顾自己血亲的性命?
想想看吧,这位天子,可是干掉了纪氏干掉了袁氏处置了郑氏的主儿,就算云风篁得他喜欢,谢氏其他人,在皇帝眼里,想必是没什么分量的。
甚至阴暗一点考虑,淳嘉既希望她侍奉在侧,又希望中宫母子地位稳固。
这种情况下,放任昭武伯施展手段,将仕途才有点儿起色的谢无争谢细雨打压下去,又激得云风篁提前表露野心,方便他将隐患掐灭在萌芽时,也不无可能?
“婢子以为陛下应该是不知道的!”她咬着唇为难之际,忽听清人肯定的说道,“陛下心里有娘娘,怎么会做这样会让娘娘同他心生芥蒂的事儿?再说了,陛下自从亲政以来,一直都是奔着圣明天子去的,试问古往今来,有多少圣明天子,是拿一城百姓性命不顾,充作诱饵,以期得到出兵理由的?”
云风篁默然了会儿,道:“你说的对……古往今来,天子一般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会州既是他的子民也是他的城池,他还年轻,如今帝位又稳固,就算想在青史上位自己的功绩添上几笔,来日方长,犯不着冒这个险。”
她如今已经不怎么相信淳嘉了,她甚至不敢相信淳嘉会因为她,对她的生身父母投鼠忌器。
但她还是相信淳嘉对于明君的追求的。
皇帝也许不会为了她,对谢蹇还有江氏网开一面;但皇帝肯定不会轻易拿他的明君风评去孤注一掷。
他又不是说明天就要驾崩了,非得赶着拿点儿丰功伟绩。
“娘娘,但古往今来,杀良冒功的将帅,却不在少数。”清人低声说道,“既然问题出在了定北军,婢子觉得,还是那些个领兵的,最是可疑!”
如此看来,疑点再次集中在了昭武伯身上。
毕竟此番带兵的虽然是靖宁侯,可这位前往北面才多久?
定北军既不是他调教出来的,这两年朝廷送过去的辎重,大抵也是运往草原……靖宁侯哪里攒得下来多少东西?
再说了,昭武伯毕竟才北地经营多年。
如果他不同意乃至于配合,就凭初来乍到的靖宁侯,哪里来的本事,卖了整个会州?
云风篁怒极反笑:“本宫知道!”
她吐了口气,缓声说道,“本宫记得,会州沦陷后,朝野上下,是有人站出来弹劾昭武伯的?”
清人点头称是:“不仅昭武伯,靖宁侯也是,好些御史至今还在追问,说两位将帅人在北地,为何会州还是为敌人所下?”
“将这事儿,掐掉昭武伯暗杀我谢氏族人的揣测,传给曲太后那份名单上的人。”云风篁淡声吩咐,“让他们继续上表弹劾……本宫想看看陛下的态度,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消息传出之后,因着距离的缘故,这场弹劾一时半会还没法立刻展开。
云风篁也不急,不,应该说她不是不急,而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急,故此安排完了,转头就又督促起了孩子们的课业。
这事儿也是必须要上心了,因为秦王近日里的表现,已经分明的落后于三皇子。
甚至有一次还落后了不声不响的二皇子。
说实话云风篁心里对此既愤怒又无奈,虽然说并非所有的子嗣,都能够继承长辈的聪慧,但显然,二皇子跟三皇子这对双生子,是无愧于他们的生父生母的血脉的。
三皇子因为是养在皇后膝下,自来比较受重视些。
而二皇子辗转由崔怜夜抚养,一向存在感不强,尽管是跟秦王一样,最早一批入学的,却从来默默无闻,是那种淳嘉连批评都懒得批评的皇嗣。
要不是之前他估错了秦王的程度,云风篁都没发现,合着这小子资质未必在三皇子之下。
这就很让人忧伤了,因为秦王其实最近虽然为了尽孝她跟前,多少拖累了些课业,身为长兄的压力,让他得空还是争分夺秒的进学的。
只是碍着天赋有限,效果就很感人。
云风篁不得不亲自出马,给这孩子私下补课,才让他逐渐追上去。
然后其他孩子也就算了,昭庆就是吃醋,闹着也要母妃亲自辅导,云风篁起初不乐意,跟她讲道理说秦王课业不如她才要补课的,结果没两天女学那边就来给云风篁禀告,说昭庆公主不知何故成绩一落千丈。
女先生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哪里得罪了公主,继而得罪贵妃,没个好下场,特别小心翼翼的请示,是不是自己的教导出了问题?
云风篁听了,哪里不知道昭庆在胡闹?
她好声好气安抚了一番女先生,将人请走了,就打发侍者去召昭庆。
昭庆还没过来,云风篁忽然眼泪就下来了,说道:“记得从前本宫比昭庆如今大一点的时候,有一次侍奉母亲跟前,母亲问本宫,道是出阁之后,若是子嗣众多,自己忙于打理内宅之余,还要教养诸多儿女,以至于顾不上丈夫,叫人趁虚而入,该当如何……本宫前两年还想着,往后也要照样考校昭庆,看这孩子怎么回答。现在本宫真的既要忙这忙那,又要张罗着孩子们了,却也不知道,母亲还能不能看到听到本宫的法子?”
清人等近侍都是戚然,还想劝慰,但贵妃已经迅速收敛了情绪,叹道,“罢了,本宫委屈个什么呢?如今一家子的指望,可不都在本宫身上?”
所以她不但不能冒险,她甚至没了软弱的资格。
以前谢氏尚在,就算不能够如她所期望的那样迅速崛起,为她膀臂,可好歹一大家子人在桑梓过的平淡顺遂。
她纵然宫斗失败了,愿赌服输,家族大概率被打压,族灭的可能性还是不高的。
可现在,如果她输了,她没能报仇雪恨,那真的没法子服气。
必定死不瞑目。
……这只是猝然的崩溃,没多久,昭庆过来了,云风篁也就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拉着她的手,耐心同她讲道理,哄着昭庆答应不故意装课业不行,以得到母妃的重视了。
等公主离开,清人就跟她商议,说要不私下里找人教一教公主,让公主别再这么任性了。
但云风篁沉吟了一番就拒绝了:“昭庆这性-子是本宫故意养出来的,本宫都很难说服她,何况是其他人私下教导?而且孩子渐渐长大,终有一日要知道,本宫并非她亲娘。这会儿说多了敲打的话,没得叫她往后跟本宫生分,如此岂不是白养了?时常哄着她虽然有时候觉得疲惫,可小孩子谁不是这么带过来的呢?她也没什么坏心,当初,本宫年幼时,何尝不是见不得母亲宠爱六姐姐?”
说实话,要不是有着种种顾虑,她其实还是比较喜爱昭庆的。
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长的也不像她,但性-子上面,比谢猛跟她小时候还相似。
要不是她自己小时候被江氏拾掇多了,都未必应付得过来。
虽然她这么说了,近侍们还是不忍心,私下商议一番,觉得既然说服不了自家主子,不若捅给天子?
兴许天子劝得住娘娘呢?
也顺便让淳嘉知道,云风篁养非亲生的孩子有多费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