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来了。”云风篁只得中断问话,匆匆给赤萼交代几句,便走了出去,笑着说昭庆,“也就耽搁了一会儿,瞧你这急性-子。”
昭庆嘀咕道:“这不是怕母妃有什么不妥么?”
“是是是,知道你孝顺。”云风篁摸了摸她鬓发,“来给本宫继续说你们今儿个的游乐……”
半晌后,总算将女孩子们打发走了,她正要重新唤了赤萼过来说话,却又有宫人来禀告,道是秦王喝多了,如今正在前头发脾气,闹得动静很大。
伺候的宫人劝不住,担心再这么下去,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皇子将事情禀告到御前。
如此虽然淳嘉不至于因此对这个宠爱的长子做什么,却也少不得减分。
关键是,显得云风篁这母妃教子无方。
云风篁不禁叹口气:“果然孩子还是小时候好,这长大了,一个个都是来讨债的。”
这才问,“是什么事情他喝多了?本宫可不记得这孩子是个贪杯的。”
“是洛氏那边一个子弟今儿个随族中兄弟入宫探望殿下,结果说话不当心,叫底下人听见。”清人苦笑道,“那侍者也是个傻的,一门心思不能叫殿下被蒙在鼓里,也不想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一下子将殿下给气着了!”
云风篁皱眉问:“洛氏子……又是洛氏子,是之前小九说要还人情的那个么?”
见清人摇头,她道,“本宫知道了,你且说这洛氏子说了什么,将秦王气成这个样子,却没拿他怎么样?”
“那侍者给殿下禀告的时候,洛氏子已经出宫了。”清人说道,“咱们殿下往后想必也不会放过那个人,若是立刻将人喊回来处置,殿下脸上也不好看……”
她说了这话,方低声告诉,“那洛氏子是主支庶出,在族中地位不甚高。故此探望殿下时也没资格站到前头,甚至在房里待了会儿就被先请出去,好让殿下跟几位投契的高门贵子说话。许是这个缘故,他心中不服,私下同两个兄弟在角落里说,秦王殿下-身为陛下皇长子,看似出身显贵,前途远大,但实际上,资质平庸,也算不得十分努力,不过是庸碌之徒罢了。他们洛氏最出挑的女孩子,是决计不会许配给秦王殿下的。”
“甚至就是主支庶女,族中长辈的意思,也不会考虑秦王这样的皇子。”
“因为顶多就是出个藩王妃,还要承担秦王往后失势的后果……实在划不来!”
“而且他们还说,陛下跟娘娘如今宠溺秦王殿下,归根到底是他沾了长子的光。但如今算着秦王殿下也有十三岁,过两年就就藩了。到时候长年累月不在您两位跟前,底下又有小皇子们逐渐长大,陛下也好娘娘也罢,迟早会疏远秦王殿下的。”
“毕竟秦王殿下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值得您两位格外宠爱倚重他。”
“再考虑陛下跟娘娘您都是才貌双全拔尖聪慧的,秦王殿下论姿容论性情论为人,哪里值得您两位看重……”
清人打量着云风篁越来越冰冷的神情,不敢再说下去了,“反正,反正都是些极为冒犯的话语。”
云风篁面色铁青,却没有爆发,而是缓缓说道:“先查一下那洛氏子,看他同之前试图救援小九的洛氏子,是什么关系,是不是那洛氏子的继母所为。这种大家主母,错非不合格,否则对膝下子嗣,哪怕是惯常被欺压、瞧着没什么出息的,也必然有着掌控。指不定是那贱婢担心非亲生的子嗣出头之后报复,所以用这种方法,侧面打压……当然,也有可能是那洛氏子担心他到底没救下小九,给予的赏赐不够丰厚,仍旧需要看继母脸色,撺掇族中兄弟栽赃嫁祸……”
沉吟了下,“至于秦王那儿,备辇,本宫过去瞧瞧!”
“娘娘,这样会不会将事情闹大?”清人忙道,“殿下年少,这才十三呢。就算失态,陛下那边一准是可以理解的。倒是您,一举一动多少人看着。若是这会儿去了前头,里里外外原本知道不知道的,还能不可着劲儿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若是本宫不过去,你们去了,压得住秦王?”云风篁叹口气,“再者,本宫辛辛苦苦养他一场,他这样不争气……他再怎么不争气也是本宫的孩子,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她态度坚持,清人等近侍劝不住,只能叫人备了步辇,陪贵妃前往。
其实这不太合乎规矩,因为诸皇子住的地方,除却皇子之外,还有皇帝的年轻的兄弟,比如永春侯。
这也还是孝宗开始皇家子弟单薄,不然这边住着上下几代未婚但年岁略长的皇嗣都很正常。
云风篁这年纪,虽然不算年轻了,却也韶华尚在,是不适合亲自到这儿的。
但她是出了名的得宠跟不宽厚,底下人也不敢真的怎么阻拦。
于是到底还是很顺利的抵达了秦王的住处。
作为皇长子,还是得宠的皇长子,秦王的住处自然不坏,背山面水,四周翠竹环绕,花草烂漫,风景宜人。
里里外外伺候的宫人也是衣冠鲜明、神完气足,只是此刻一个个鹌鹑似的战战兢兢。
见着贵妃亲自赶到,意外之余,又是松口气,又是惶恐。
松口气是他们委实劝不住主子,如今来了个能够劝得住的,不免松懈下来;惶恐却是想到贵妃也不是善茬,若是觉得他们没服侍好,那?
正忐忑之间,却见贵妃在门口站住,吩咐清场。
末了才一个人走进去,就见里头原本点着的诸多灯火,因着秦王的发作,打翻了好些,亏得行宫这边都是用作避暑,地上铺设的并非木板或氍毹,而是地砖,尚未引发火灾。如今只剩放置偏远的几盏灯火照亮宽敞的屋子,显得格外昏暗。
秦王锦衣华服上沾了许多污垢,泪流满面、披头散发,独自坐在一片狼藉里大口大口灌着酒。
少年藩王眼神迷离摇晃,显然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听见贵妃入内的动静,他微微抬起头,眼底露出一抹暴虐,大喝一声:“滚!!!”
语未罢,已将手中酒坛砸过去!
“娘娘!”清人受命留在门口,看见这一幕,不禁失色!
云风篁也颇为意外,但她毕竟有着骑射底子,纵然在宫里养尊处优多年,到底也不是胳膊腿老了的时候了,此刻一个闪身避开,皱眉看向秦王。
刚刚清人那一声颇为尖利,秦王肯定是听见了的。
但他显然醉的不轻,此刻却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继续指着云风篁的身影喝骂:“孤让你滚!听不见?!滚!快滚!再不滚,孤便处置了你这贱婢!!!”
“娘娘当心!”见状,清人等几个近侍都皱起眉,惊疑不定的看着秦王。
有点儿怀疑这位皇子到底是真的醉的神志不清了呢,还是故意迁怒于敏贵妃?
“去打水。”云风篁也没继续靠近这儿子,只转过头来吩咐,“多打一点。”
门口有池塘,也有水井,吃不准贵妃做什么用,底下人犹豫了下,还是去井里打的水,很快有奴婢提着桶进来。
贵妃接过桶,亲自走上前去,整个从秦王头顶浇下!
这季节帝京是酷暑,但避暑的行宫里自然清凉。
再加上井水恒温,此刻正是冰凉刺骨的时候,这一桶水下去,不止四周围观的奴婢大吃一惊,秦王也是猛然一个激灵,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下意识的竖了起来!
“混账!混账!竟然敢……”他气急败坏的抹着脸上的井水,破口大骂到一半,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影,不禁打个哆嗦,下意识的声音低了八个度,“……母、母妃?!”
云风篁将水桶扔到一边,面无表情问:“可清醒了?”
“……嗯。”秦王这会儿冷得很,皇子服饰原本就华美繁复,因为是山间,他压根没削减,这会儿里外几身衣裳都湿遍,衣角袖角还滴着水,山风穿堂过户,一吹,简直冻得直哆嗦。
可是云风篁沉着脸在面前,他根本不敢提出来想沐浴更衣。
就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儿臣喝多了,请母妃原宥。”
云风篁微微冷笑:“为什么喝多了?”
“……儿臣……不慎,贪杯。”秦王知道自己多半瞒不过母妃,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儿臣下次不敢了。”
他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云风篁给他个面子,就装作相信的样子。
但云风篁显然不打算配合他,却寒声说道:“是么?那本宫怎么听说,你是被个外臣庶子气得无能狂怒?”
“……”这话扎心的不行,秦王想反驳,嘴唇蠕动了下,越想越难过,干脆不反驳了,也不吭声,就那么沉默的站着。
云风篁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冷笑着继续道:“从小到大,本宫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你们,你们是天家血脉,是身份矜贵的皇嗣,外臣子弟,不拘嫡庶贤愚,都要在你们跟前下拜……你一向也是极为骄傲的,甚至有些骄纵了。这些本宫同你们父皇心里有数,却从来没有打压过你。为什么?因为你们有这个资格骄傲骄纵!”
“结果你倒是好!”
“平素里张扬跋扈不可一世,连你同父所出的弟弟们,也没少被你磋磨。”
“如今却被个本宫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庶子气成这样……”
贵妃倏忽抬手,狠狠一个耳光掴在秦王脸上!
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些年来,贵妃打得最多的就是晋王,不,应该说,她自己亲自动手,就打过晋王。
对于秦王跟昭庆,固然是格外宠爱用心,哪怕是对九皇女,忽略归忽略,也是重话都难得说一次,遑论动手了。
室中一时间静可闻针。
云风篁盯着秦王,她以前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皇长子。
以至于秦王原本的愤怒冰消雪释,竟丝毫生不出来愤怒的情绪,反而下意识的感到畏惧。
“你自己废物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云风篁一字字说道,“有什么资格作践本宫辛辛苦苦养大的身子骨儿?!”
秦王不敢作声。
看他这样,云风篁心里倒是舒坦点了。
平庸归平庸,知道畏惧顺从自己就好。像亲儿子,倒是机灵,可明显不是个好操控的,就不那么可爱了。
云风篁想到此处,态度却更严厉了几分:“那洛氏庶子是个什么东西,你觉得他说的话不中听,转过头来暗示下,有的是人帮你将其处置了,需要你这般自苦?!今儿个这事情,本宫决计不许任何人传出去,没得丢尽了绚晴宫的脸!”
说着她朝外吩咐,“今日秦王之所以饮酒无度情绪失控,乃是因为想到前些日子携九皇子等人出游,九皇子一度流落在外吃了许多苦头,身为长兄恨不得以身相代……故此痛苦不堪,所以失态。明白了么?!”
侍者们战战兢兢的应下。
云风篁又侧过头,冷冷看着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