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听了这话,略作沉吟,却坦然说道:“原来如此,倒也无怪韦氏会拒绝,毕竟这女孩子已经约定婚事了。”
云风篁挑了挑眉,询问的看向他。
“之前朕与皇祖母请安时,皇祖母曾提过一嘴,说看过那女孩子的诗词,觉得不错,想说给小三。”皇帝缓缓说道,“朕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随口准了。想必皇祖母随后就给韦氏那边递了话。只是秦王跟小二婚事尚未定下来,韦氏大概不敢逾越两位皇子,就没敢声张。”
“这样啊。”云风篁知道他这都是胡扯,不过是临时拉了太皇太后挡枪。
韦氏又不傻,一个失了势的太皇太后,也值得他们为此拒绝贵妃?
何况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就没管过二皇子三皇子什么,日常生活都没操心过呢,婚娶这样的大事,难道反而来做主吗?
算着日子当时顾箴可还是皇后,太皇太后一天都没养过二皇子三皇子,哪里来的底气,越过皇后给三皇子决定正妃人选?
淳嘉撒这样的谎,摆明了就没指望能够骗过她。
不过是委婉暗示她当真,免得双方下不了台罢了。
皇帝这样的做法,往好处想,天子心里到底是有她的,不想直接告诉她,他独独做主了三皇子的婚事,乃至对这儿子上心的标志;
往坏处想,皇帝其实也是在转着弯告诉她,他对三皇子十分满意。
贵妃定了定神,缓缓说道:“那倒是妾身的不是了,没打听清楚就贸然登门。”
又说道,“好在这事儿也没声张出去,外头没人知道,应该也不至于传出什么不该传的话。只是小七的婚事这么耽搁着也不是办法,妾身正琢磨着,要趁月份还没大的时候同益王妃父女商议来着。陛下刚刚问起来,莫非是有了合适的人选么?”
她这么问的时候已经猜到皇帝接下来说的事情只怕自己不大想听。
毕竟淳嘉膝下这许多子嗣,他倒是最疼爱昭庆,可也没给昭庆的婚事正儿八经做个主,只是再三阻止云风篁借这女儿的婚事打破争储的平衡罢了。
十几个皇子里头,皇帝至今也就给三皇子一个人选了正妃,这还是三皇子格外得他满意。
七皇子虽然在淳嘉跟前也算得宠,但也只是作为儿子的得宠,而不是作为储君的欣赏。
这种情况下,皇帝怎么会拨冗去操心七皇子的正妃人选呢?
少不得是跟朝政有关系!
“难不成韦纥可汗又塞了个公主过来?”贵妃心里这样想着,就听淳嘉斟酌的语气说道:“方才明惠那边托人求到了朕跟前,说她的长女琴高歆慕小七,想让两个孩子试试。”
云风篁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陛下,若琴高是金溪郡主那样的出身,妾身自然不敢推辞!但琴高说是驸马之女,模样儿却似极了明惠殿下跟前伺候的乐师!这样的女孩子,推荐给小七,是不是太委屈小七了?”
云琴高是明惠大长公主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大长公主的长女,记是记在了驸马名下,但传闻跟侍奉大长公主的乐师容貌酷似,身世不言而喻。
平心而论这女孩子其实生的很好,脾性也不坏。
因着生母身份尊贵的缘故,自小儿就被带着参加宫宴,云风篁是见过好几回的。
虽然没召到跟前说话过,但偶尔打量几眼,倒是觉得举止言谈是千金小姐该有的样子,眉眼之间满是平和沉静,不似生母的乖戾暴躁。
云风篁前两年私下里还随口提了一句,觉得这女孩子不像明惠是件好事儿:“明惠在一日,倒还能庇护她。若是明惠没了,这女孩子的日子,只怕就不会好过了。她虽然也是孝宗血脉,到底隔了一层,却不能像明惠那样得到庇护与纵容。这会儿乖巧些,往后也能太平点。本宫还以为明惠不懂事,教出来的儿女多半也是鲁莽的,现下看着,她在亲生骨肉身上,倒还有几分清明在。”
但她虽然对云琴高印象不差,这是建立在她跟她的孩子们,都跟这云琴高没什么瓜葛的基础上的!
现在云琴高要给她做儿媳妇?!
她立马就不乐意了!
这不是她记恨当年跟明惠的恩怨,而是正经人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谁肯给孩子婚配个奸生女?!
尤其七皇子论生母养母,比诸多皇子都强多了。
结果长兄定的是云氏嫡女云絮絮,九弟定的是洛氏嫡女洛荻,一直不受宠的三哥好歹也聘了帝京三大才女之一且出身著名书香门第的韦希颜……轮到七皇子,娶个大家都知道生父卑贱的云琴高?!贵妃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她还没失宠呢就有人这样打她脸?而且还是皇帝亲自来说!
云风篁看皇帝的目光都带上了三分怀疑:莫不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册立小三,故此不允自己膝下皇嗣婚娶高门?
但就算给七皇子找个普通书香门第或者官宦人家的嫡女,也比云琴高强罢!
淳嘉叹口气,颇为无奈:“朕何尝不知道委屈了小七?只是明惠十分宠爱这女儿,甚至为此难得的向朕请求,言辞卑怯,又提及先帝……朕也不好直接回绝,想着教小七同那女孩子相处些日子也好。到时候就说没有缘分,朕也能同她交代了。左右琴高年纪也还小,懵懵懂懂的,权当让小七哄两天妹妹罢。”
“既然只是哄两天妹妹,何必让小七去?”云风篁当下就冷笑着说道,“小七被妾身宠坏了,哪里知道带妹妹呢?您看九皇女跟小七都没什么来往。倒不如让三皇子去,毕竟谁不知道三皇子对手足的爱护与照顾?想必一准能够照顾好琴高的。”
皇帝沉吟片刻,骤然说出一事:“明惠快不行了。”
“……怎么可能?”云风篁先是一惊,旋即不信,“前些日子还听说她同驸马闹过一回,又纳了几个面首入府来着?”
明惠比她还小一岁,今年才多大?
身为帝女,自幼养尊处优,底子就比许多人要好。
如今可是风华正茂,平素也没听说什么痼疾在身,哪里就不行了???
皇帝缓缓说道:“就是那次闹得狠了,驸马一怒之下摔门而去,这些日子都不在大长公主府里住,那些个面首带着明惠胡闹起来……具体经过且不说了,总之拈酸吃醋那一套,明惠偏帮新宠,一怒之下要逐了旧人出去。旧人原是个好吃懒做的混账东西,在大长公主府享受过,却哪里愿意舍下富贵?再三哀求未果,竟然暴起伤人……这事儿丢人现眼之极,明惠自己都不愿意走漏风声,就让瞒着。”
“本来以为好生将养就成,谁知道她这些年来没少折腾,这会儿雪上加霜,太医说撑不了三两年了。”
想到这个不省心的嗣妹年纪轻轻的就要走在自己前面,淳嘉也不禁叹口气,“虽然她素来胡闹,但毕竟是先帝骨血。难得求朕一次,朕多少有些不忍。如今朕已经毋须专门惺惺作态给天下人看了,但先帝统共就这么几个子嗣,说起来当年朕登基之际,宫闱里也就三位嗣妹对朕多少有些善意,她们那会儿年纪都小,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
云风篁皱眉不语,她当然知道淳嘉对三位金枝玉叶多少有些感情。
毕竟他韬光养晦那八年里,明惠仨姐妹可能是最真心待他的。
不说多么的贴心,纪氏教养出来的帝女,基本的规矩礼仪是有的,终归拿皇帝当兄长敬重。
明惠她们的功课,一度都是淳嘉手把手教着。
若非庶人纪晟的死,其实单单纪氏倾覆的话,明惠都未必会跟天子闹到后来那种程度。
但就算明惠给淳嘉找了无数麻烦,如今她出了岔子,活不长了,为了最疼爱的女儿哀哀求到皇帝跟前,淳嘉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陛下,若是其他皇子,也还罢了。”云风篁沉吟了会儿,缓声说道,“但小七,是温徽贤妃的骨血,温徽贤妃出身高贵,少年入宫伴驾,因生小七撒手人寰时,比明惠殿下如今还要小好几岁,她就小七这么一个孩子,素来乖巧懂事,若是娶了琴高,成为宗亲当中的笑柄,这叫妾身将来下去了,如何同她交代?又如何面对殷尚书还有益王妃?”
“再者琴高年幼,哪里懂得男女之情?殿下此举,说穿了,就是担心自己去后,膝下诸子嗣无人庇护。”
本来金枝玉叶去了,帝甥们还有外家扶持。
可云琴高几个孩子的亲爹是谁,只怕明惠自己都不太清楚。
云氏一族恨死了他们,不坑他们就不错了,更别说扶持了。
“却也不是当真看上了小七给她当女婿。”
云风篁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陛下不若封赏琴高诸人,以安其心。如此,只怕更叫殿下释然呢?”
她这番话看似不愿意让七皇子娶云琴高的替代之策,其实也是暗藏挑拨:明惠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你真的要为她牺牲一个受宠的皇子?
淳嘉听了出来,微微皱眉,但还是说道:“她也没说一准叫小七娶了琴高,只是恳求让两个孩子有个机会接触,若是没缘分,并不强求。阿篁,她比你还小一岁,却活不了多久了,朕思及十几年前,她还很年幼,兴冲冲的跑过来喊朕‘皇兄’时,实在有些不忍。那时候她极天真明媚,虽然是宫里最尊贵的公主,却因着过于丰腴,很是卑怯……朕知道她不懂事,没少给咱们添堵,但毕竟人快不行了……朕……唉……朕其实也是不赞成小七娶她女儿的,权当给她点儿体面了。毕竟碍着云氏,当初她想要琴高受册为郡主时,朕已经拒绝过一次。”
“等她临终前,朕会册封琴高等人。”
“朕给你句准话,小七的正妃,不可能是琴高的,如何?”
云风篁心里还是膈应,忍不住说道:“可是陛下,妾身这儿正打算给小七物色正妃,小七却要去哄着琴高,这叫妾身还怎么弄?总不能正妃尚未过门,先听着小七同琴高卿卿我我罢?”
“琴高才多大,怎么就能卿卿我我了?”皇帝安抚道,“不过是看明惠如今的样子,顺着她点儿……”
天子左哄右劝的,贵妃仍旧是不情愿,最终气氛都有些僵硬了,云风篁才非常不乐意的点了头,说道:“但不能让小七去殿下那儿,要么让琴高到皇家女学,回头就说她跟昭庆她们说得来,时常往妾身跟前,两个孩子要来往,也要在妾身跟前才是。”
皇帝知道她不喜明惠,对明惠膝下那些父不详的孩子防着点儿也是人之常情,思忖片刻,微微颔首:“也成。”
左右他也只是怜惜下短寿的明惠罢了,又不是当真想将七皇子塞给外甥女。
解决了此事,淳嘉分明的松口气,陪着贵妃用了顿膳食,这才起身回去前朝。
而云风篁一直面色不佳,等他走了,倒是松弛下来,甚至还露了点儿笑色:“本宫才跟那纪勤照了面,这会儿明惠大长公主殿下就要塞个女儿来本宫跟前,琴高年幼也还罢了,她跟前的侍者,却也不知道什么来路?这纪氏,主支都没了这些年了,怎么事情还是一桩桩的没完没了?”
摇了摇头,她又命人,“去打听下明惠殿下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竟然就不行了?她也不是多有手段的人,怎么这些日子,竟然没有丝毫风声出来?”
“是陛下弹压下去的?”
“但若是陛下,又做什么要给她弹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