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年幼,虽然聪慧,但毕竟不是男儿,云风篁也没指望她对于顾氏的机密知道多少,召到跟前,不过问了些顾氏要人的性情为人,思忖片刻,就摆摆手将人打发了。
“娘娘。”顾珏却没走,她年纪不大,却一向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如今今非昔比,顾氏垮台之后,对于贵妃的用处,只会每况愈下。
若是不抓住这寥寥召见的机会,往后就算没人针对她,秦王又不喜欢她,也不会缺了美人服侍,她还能有多好的结果?
故此从被召见起,就在不住的思索着,要如何趁机博取贵妃的重视,此刻就主动说道,“回娘娘的话,臣女早些时候,听母亲提过一事,便是摄政王还在时,祖父曾秘密从边关返回帝京。那似乎是陛下才亲政不久的事情。只是祖父未曾与摄政王照面,倒是私下里见过小姑父。”
云风篁起初对这消息不甚感兴趣,顾珏的祖父便是隆平侯顾芳树,小姑父则是戚九麓,这事儿就算是真的,顶多证明顾芳树一早被笼络到了淳嘉这边,以至于秘密回京的时候,都没跟摄政王打招呼。
至于戚九麓……
顾芳树对这部下的看重,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顾珏又说道:“臣女偶然听到母亲同陪嫁的姑姑提起此事,说祖父当时其实是想见摄政王的,但摄政王拒绝了,倒是给祖父推荐了小姑父。祖父在帝京逗留数日,见摄政王不肯改变主意,这才怅然而去。母亲对此颇为不解,还曾去跟祖母打探过。只是祖母不太喜欢底下人提起此事,母亲也不敢多说。”
云风篁这才挑了挑眉,心说摄政王这操作,也真的是人间迷惑了。
顾芳树当时秘密回京见这曾经的同袍,约莫就是为了支持他。
摄政王却连面都不肯见,这……???
要说他没野心的话,这么做倒是没错。
可问题是,没野心做什么摄政王?没野心执掌什么皇城司?没野心还跟淳嘉斗了那许久???
“公襄氏上两代都是些什么糊涂账?”云风篁心里想着,说道,“这样的事情,你母亲一介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
顾珏尴尬了会儿,才说道:“那会儿陛下亲政,前朝后宫都颇为动荡,家中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父亲母亲也跟着仓皇了些日子,到处打听消息。臣女那会儿年纪小,被母亲带着在院子的厢房里住,玩耍的时候,母亲跟近侍们也不在意臣女,所以听到了一些话。当时因着年纪小不明白,长大之后渐渐回忆起来,才发现其中的寓意。”
贵妃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笑,命人赏了些首饰衣料,温和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常那些且不说了,这会儿既然跟了秦王,本宫会让他好好待你的。”
这话两人都不怎么相信,但顾珏还是恭恭敬敬的谢了恩下去了。
近侍则在她走后提醒云风篁:“娘娘,陛下那边透出来的口风,却是不打算放过她的。”
“本宫知道。”云风篁随口道,“左右顾氏的处置还没着落呢,这正月里的,别冲了喜气,到时候再说罢。秦王又不是当真舍不得她。”
她沉思了会儿,叹口气,“摊牌的事情,也先拖一拖,等元宵过了,本宫再去同陛下说道。”
主要是她眼下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理由去搪塞淳嘉。
勉强为之的话,只怕会被皇帝看出更多破绽。
“左右如今还是正月里,诸事繁杂,本宫又有孕在身,暂时没空同他坦白也是情有可原。”贵妃这么想着,就定下心来。
晌午后,宫人来禀告,说是云安长公主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顺便过来坐坐。
自从金溪郡主跟谢弗忘定亲之后,双方关系一向密切。
别说逢年过节了,就是平常的时候,云安但凡进宫,也不会漏了绚晴宫。
云风篁所以也没当回事,吩咐小厨房预备上云安母女喜欢的茶点,也就等着了。
只是这一次情况到底有些不同,宫人小声提醒:“云安殿下说,她受明惠殿下所托,会带着两位小姐一起过来。”
明惠这两年生有二子三女,但有个小女儿才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迄今活着的就是二子二女四个孩子。
云琴高是长女,底下还有个妹妹云琴心。
姐妹俩今年年纪其实都不大,云琴高也不过才七岁罢了。
因为生父不详,四个孩子在帝京圈子里颇有些尴尬……倒也不至于。
主要是明惠身份特殊,连淳嘉都拿这妹妹没办法,其他人家又不是傻的,做什么要为了些许口齿上的痛快,得罪这位先帝嫡女?
明惠敢大闹朝堂,当众叫淳嘉下不了台,换了寻常权贵宗亲,她只会更跋扈张扬。
关键是,淳嘉肯定不会拿她怎么样。
因为奚落她的子女被找上门找茬,还只能认了。
高门大户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自然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故此尽管大家都知道这几个孩子的血脉来历复杂,但场面上,仍旧是好生奉承着,不敢怠慢。
许是这个缘故,俩姐妹跟金溪坐在一起,瞧着举止气度,倒没有什么差距,是那种高门大族用心教养出来的女孩子。
要是不知道她们身世的话,给人印象其实不坏。
云风篁不动声色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命人给了见面礼,也就唤了昭庆跟二皇女过来,招呼三位表妹出去玩耍了,自己则跟云安长公主说话:“陛下前儿个才同本宫说呢,本宫还以为是女学开了之后才过来,怎么现在就叫你领着过来了?”
云安知道她跟明惠之间恩怨很深,面上颇有些讪讪的:“我也不想接这差使,但明惠如今身子骨儿不太好,到底是嫡姐,我去看望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将两个女孩子托付给我,我实在不好推辞。”
毕竟是亲外甥女,云安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惦念的,此刻见云风篁没有生气的意思,就斟酌着措辞道,“明惠自来胡闹,娘娘也清楚。不过她养这俩女孩子,倒是颇为上心,负责教养的,都是早先庶人纪晟留下来的老人。虽然那一位在宫闱里做过些不好的事情,可论到教女孩子,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纪氏一脉教养子弟的手段,云风篁其实也是相信的。
再加上云琴高的事情还是淳嘉亲自开的口,若只单纯这样,她或许还态度冷淡。
但谁叫纪勤这一件,她也心虚着呢?
此刻就温言说道:“本宫瞧着,也的确是乖巧的孩子。”
云安见状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却有劳娘娘了。”
又说,“孩子还小呢,若是能够得娘娘一二教诲,往后必然更懂事。”
云风篁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倒是问起了明惠的情况:“这么大的事情,陛下拦着不许宫外传播也还罢了,怎么你也没跟本宫说?”
明惠遇刺的事情再丢人现眼,皇帝瞒其他人也不会瞒着云安还有遂安,毕竟这两个是明惠血脉相系的姊妹,也是她如今仅有的亲近之人了。
太皇太后不可能出宫去看望她,两个妹妹恰好都在帝京,却是可以前往的。
但这些日子,云安遂安进宫次数不少,却没有一个同贵妃说的,云风篁想起来,颇为不喜。
“原本要说的,可这不是……”云安连忙解释,“这不是想到当初之事,觉得您也未必愿意听到她的消息?”
这当然是搪塞了,其实云安遂安私下里商议过,都觉得就贵妃跟明惠的关系,少不得幸灾乐祸。
而明惠再不好,究竟是她们的嫡姐,三人一起长大,血脉相系,其实早先感情并不坏。
虽然这些年下来因缘巧合的疏远了很多,可明惠都快不行了,两个做妹妹的,也是心下戚戚。
这会儿还要叫贵妃那边嘲笑奚落明惠的下场,甚至没准还要推波助澜什么,实在是不忍心。
所以两位长公主商议了下,不但自己瞒了贵妃,甚至求着皇帝别透露这消息。
结果这么着,要不是明惠牵挂女儿,云风篁只顾盯着国本之争,都没注意这事儿。
眼下听了云安的解释,她微微颔首,说道:“你也将本宫想的心思太窄了,明惠再不好,到底是陛下的嗣妹,本宫承蒙陛下厚爱,又怎么能够不为陛下考虑?庶人纪晟去了,其亲生女儿年纪轻轻的也不好了,但望底下没人胡乱嘀咕才好。”
又说道,“而且明惠膝下那几个孩子,等她去后,云氏多半不会理会的,你们可商议出什么章程来?”
云安看她这态度,也吃不准真心假意。
犹豫了下才道:“陛下答应明后年给几个孩子封赏些,好叫他们往后也有个依靠。”
“至于云氏,约莫会关照一下琴心。其他三个孩子,却多半不会理会了。”
那云琴心模样有些像驸马云溪客,是云氏血脉的可能性比较高。
故此云氏应该会继续照顾着,但其他三个孩子却没有肖似驸马的地方,云氏当然不会管他们死活,他们没下毒手就不错了。
“若只如此,到底孩子们还小呢。”云风篁淡淡说道,“没个长辈在身边,如何合适?依本宫之见,既然琴高往后会进女学,琴心也一起罢。两个男孩子,在后宫不合适,却可以安排进琼玖宫里去,一来跟着皇子们一起进学,课业有着保证;二来,不拘他们生父是谁,生母既是明惠,总是皇子们的表兄弟,合该多亲近。等往后年纪长了,学了本事在身,陛下要加恩,也能有着足够的理由,如何?”
云安又惊又喜,说道:“可这……这……明惠姐姐当年到底做过许多糊涂事,这……娘娘以德报怨,我代明惠姐姐谢过娘娘恩典,只是陛下那儿?”
“本宫回头去说好了。”云风篁爽快道,“都是皇家骨肉,陛下难道还会介意么?只是有一件:孩子们进宫来,本宫是赞成的,可平常时候也还罢了,这会子,本宫有孕在身,眼下就有些吃力了,若是再过几个月,怕是自顾不暇。故此,伺候的人,可得你跟明惠自己想法子了。本宫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他们在宫里有什么磕着绊着的,可不能怨着本宫。”
云安连忙说道:“娘娘这说的什么话,娘娘肯给他们这样的恩典,我与明惠姐姐感激您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胡搅蛮缠?”
她喜不自胜,没坐多久就走了,打算立刻去给明惠说这喜讯。
“娘娘是想用这法子,逼着明惠殿下那边,将早先庶人纪晟给的老人,都派到宫里来?”清人见状,轻声问道,“只是陛下真的会同意教他们都来宫里养着么?”
云风篁无所谓的说道:“你真当陛下很在意明惠母子几个的安置么?就陛下如今的帝位之稳固,早就不需要扮十全十美了。他愿意顾着场面,那不过是习惯了。真的逼急了,胡闹起来,谁还拦得住?当年明惠的所作所为,很叫陛下伤心难堪,故此陛下这两年,对她心思越发的淡了。只是呢,陛下心胸开阔,她又是孝宗亲女,故此不是惹急了陛下,又没有本宫在旁边劝说,恩泽其子嗣的体面,还是有的。”
“毕竟,那几个孩子是不是云氏血脉且不说,却肯定是孝宗骨肉。”
“本宫若是劝着陛下对他们不好,陛下但凡没对本宫起疑心,多半会同意。”
“本宫若是劝着陛下对他们好些,陛下就算不答应,难道还会责怪本宫不该如此心慈手软么?”
她的人设是慈母,还是对所有孩子都抱着善意的慈悲人儿。
这会儿给明惠的孩子们求情,正是顺理成章。
若是求情下来了,既巩固了她的慈母形象,又有了逼问纪晟老人的机会;若是求情没下来,淳嘉也不会说她什么,反而觉得她果然仁善大度,当年同明惠闹成那样子,却还肯加恩明惠的孩子。
传到前朝,也是美德。
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