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好?外人看来,可能吧,乔宁宁是白富美,是她的人脉资源,也是她需要笼络的客户,所以乔宁宁一个电话,无论她在吃饭还是在洗澡,都要立刻放下自己的事,飞奔过去替大小姐效力。
大小姐逛街,她拎包兼做造型顾问,帮她参详穿哪件衣服好看;大小姐心烦,她做情绪垃圾桶,陪她泡吧,听她发牢骚,半夜三更再把她送回家——标准的公主与侍女关系,只要侍女没意见,关系确实很好呢,谭佳人自嘲。
顾笑余光瞥见谭佳人在笑,慌忙问:“难道我认错人了?”
谭佳人说:“没认错,我在想哪次开车接乔宁宁被你看到了。”
顾笑说:“上个月的事,我和乔宁宁约在严墨的餐厅吃饭,结果饭没吃成,大家不欢而散。”
“我想起来了”,谭佳人假装回忆,“乔宁宁挺生气的,你们吵架了?”
顾笑露出丝苦笑,“她没对你说过我和她的关系?”
谭佳人反过来问:“你和乔宁宁什么关系?”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喜欢乔宁宁,我就停止a计划,不然显得我没底线。
她侧过脸看着他,目光殷切。
顾笑想找个合适的词形容他和乔宁宁之间的关系,最后放弃,索性坦白,“长辈们希望我和乔宁宁结婚,我是在国外读书长大的,印象中乔宁宁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没有其它想法,现在让我们结婚,我总觉得有点荒唐,那天约着吃饭,我把这种感觉对乔宁宁说了,她当时就发火了,说正好她也没那意思,叫我不要多想,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愉快的话题,即使她不喜欢我,拒绝的话由我先说出来,对她就是种冒犯,你和乔宁宁是朋友,我希望你能多开解开解她,据我所知,乔宁宁身边没有几个知心朋友。”
知心朋友别说几个了,一个都没有好吗,就乔宁宁那刀子嘴,舔狗都无法忍受,再就是指靠她吃饭的,比如自己,拿出服务上帝的态度,鞍前马后伺候着,不敢怠慢。
谭佳人把真话埋在心里,假话行云流水,“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不用你提醒,我也会找她谈谈,劝她不要介意。”
顾笑松了口气,真诚地说:“谭小姐,谢谢你。”
谭佳人的道德底线在做第三者之上,有主的人坚决不碰,是她的原则,所以行动前,有必要打听清楚顾笑的感情状况,她假惺惺说:“我有个私人问题想问你,又怕不礼貌。”
顾笑说:“没关系,你问。”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所以才——”
顾笑想,他好像没对乔宁宁提感情方面的事,那就托谭小姐带话吧,“我没有女朋友,目前也没有谈女朋友的想法,30岁,还不算老,对吗?”
“哪里老,30岁风华正茂好吗。”
谭佳人心里暗暗说,你目前不想谈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车子开进栖云社区,一个涵盖豪宅和商业的城市综合体。
谭佳人贪婪地看着车窗外璀璨生辉的世界,明亮美丽的商业街,豪华气派的绿色科技住宅,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就连医院似乎也比别的地方宁静祥和些,街头漫步的人个个衣着体面,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劳苦气息,少年踩着高档电动滑板风一般掠过,少女背着大提琴和同伴说笑着,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幸福,那么无忧无虑,这一切都令她心生羡慕。
车子经过围挡拦起来的建筑工地,上面印着繁华都市的蓝图,媲美东京的夜景,充满未来感的写字楼,湿地公园,体育场,绝版别墅区,幼儿园小学中学,疗养院,国际五星级酒店——住进这里,就像广告语写的那样,入驻生态头等舱,享受尊贵礼遇。
顾笑说:“这块地是我朋友名下的房地产基金拍到的,当然这只基金也会参与整片区域的开发。”
谭佳人支起耳朵,很想问一问他,这片区域包不包括如意街,转念一想,那不就露馅儿了吗,她打造的人设可没有住在城中村这一条。
“哦,是吗”,她假装感兴趣,“你哪个朋友?”
顾笑卖关子,“你刚见过。”
“你是说参加晚宴的vip,那我可都见过了,具体哪一位?”
“贺九皋。”
贺九皋,那个投机分子?
谭佳人突然觉得这个“头等舱”项目不靠谱了,她干巴巴笑一声,“他呀?那还挺厉害的。”
顾笑说:“对,他是我认识的朋友中最厉害的。”
车子停在申城大剧院一侧的路边,谭佳人解开安全带,笑着道谢。
顾笑说:“栖云社区挺大的,要不要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谭佳人急忙说:“不用,真的就在附近”,她指指路旁的南国精品超市,“我还要买点水果回家。”
顾笑不勉强她,拿出一张名片,“你的车需要改装的话来找我吧,免费给你做。”
谭佳人接过名片,瞄了眼,头衔是疾速汽车改装设计师兼主理人。
“我是做汽车个性定制的,不论你对自己的车有什么奇思异想,我都可以满足。”
“哇,好酷啊。”
顾笑有些羞涩,笑着道别,谭佳人一边向超市走,一边挥手,无奈路太近,她都到超市门口了,顾笑的车还在等红灯,只能弄假成真,硬着头皮逛精品超市。
超市员工微笑着拦住她,“小姐,请问你是会员吗?”
谭佳人尴尬,“不是会员不能进去购物吗?”
超市员工笑着摇头,谭佳人当然缴纳得起会员费,只是如意街有菜市场,也有小卖部,她没必要跑这儿来买贵的。
不用轰,谭佳人自觉走出超市,十字路口变成绿灯,顾笑的车不见了,她轻轻吁出口气,走到路旁的休息椅坐下,从lv的neverfull购物袋里拿出套着防尘罩的靴子,换下cl高跟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发现磕碰,用防尘罩包好,放进购物袋。这种鞋压根儿不是用来走路的,小羊皮的鞋底哪里经得起在柏油路上摩擦,娇贵的很,不像刚穿上的切尔西靴,跑跳随意,还便宜,当初从奥特莱斯买的断码鞋,二百块都不到。
她也不想花钱买罪受,只是她所从事的行业,需要撑场面的行头,想想那些坐私人飞机的客户,面对他们,穿光鲜亮丽点绝对比随便瞎穿给人观感好。
谭佳人慢慢往如意街的方向走,谁能想到,隔着两个路口,左拐有一个破落的城中村呢?
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月光似乎都照不进来,家家门户紧闭,这里的住户老年人居多,黄昏吃饭,关灯睡觉,守着过去的规矩过日子。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一不小心踩坑里了,没水还好,有水一脚泥,幸亏雨停了。
大前年说修路,去年说拆迁,修路的事没人提了,大家都盼着赶紧拿到拆迁款,一夜暴富,搬到外面喝自来水的楼房过上真正的城里人生活,今年拆迁的事又没音信了,到底因为啥搁置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剩下挂在大街小巷的动员横幅给大家一点微茫的希望。
谭佳人走出黑灯瞎火的胡同,绕到主路如意街,总算有了人间烟火气,街道两边都是商铺、苍蝇馆子、澡堂子、家庭旅馆和水果摊。
街上每隔一百米,就拉一条喜气洋洋的红条幅,上面写着“搞好旧村改造,提高生活质量”、“齐心协力,建设美好家园”、“拆迁过渡艰苦一时,乔迁新居幸福一生”……诸如此类振奋人心的标语。
谭佳人默念其中一条,吐槽,“乔迁新居幸福一生——你倒是拆啊,光让人看着白日做梦吗?那么多城中村都改造了,三年大变样,偏偏如意街不走运,要是投胎有定位功能多好,那我肯定避开如意街,投到栖云社区,就差两条街,我这什么破运气,唉!”
她重重地叹口气,看到一群刚下班的民工从另一个路口过来,走进街边的简陋饭馆吃饭。
饭馆门口张贴着菜单,小炒面条盖浇饭,最贵的菜也才15元,但有人还是不舍得吃,一个面容沧桑的大叔憨笑着点了碗盖浇饭,只要8元。
她不期然想到均价1万的酒,90万的表,华丽的栖云社区,还有打肿脸充胖子的自己,心里难受极了。
凭什么,她问,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诗人,发出同样的质问,“十指不粘泥,鳞鳞居大厦;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她别过头,不再看,加快脚步,想快点回家,跳暴汗减肥操,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把忧郁的,软弱的想法通通抛弃,是的,她今晚有卖钻石卖腕表的佣金入账,只要努力不懈,总有一天她会离开如意街,成为华丽世界的一员。
谭佳人安慰自己,可心情down到谷底,像从城市归来的蚕妇,难过得只差泪满襟了。
第7章 谭家事 等我搞定他,再向姐妹们传达胜……
小梅理发馆旁边的垃圾桶有个蹒跚的身影,头发花白,身躯瘦小,正垫脚曲背翻检废弃纸箱。
谭佳人停下脚步,是后街那个出钱给儿子买房,被儿媳妇赶出来的张婆婆。
她儿子也绝了,劝自己年近花甲的妈改嫁,说这样就有房子住了,张婆婆无奈搬回如意街,租了一个小单间,靠捡垃圾为生。
这是发生在人间的事吗,真叫人心烦……
她从包里取出一袋食品,有香肠水果面包牛奶,平时放在办公室当零食,担心周末过期,打算带回家吃,现在送人吧。
张婆婆接过袋子,以为是垃圾,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小姑娘你还没吃呢,这都是好东西,别扔掉,怪可惜的。”
谭佳人说:“我不要啦,快过期了。”
张婆婆接过食品袋放进斜挎的帆布包,高兴地说,“包装都没拆,还可以吃的。”
谭佳人没再说什么,急匆匆走了。
谭家龙须面的灯箱亮着喜庆的红光,隔壁的如意面馆也不甘示弱,门楣上挂着红蓝闪光灯招牌,极为醒目。
她刚要进店门,如意面馆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面馆老板老姜头架着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出来,走一步,退两步,嘴里哎哟着,“我这老腰呀要断了,哎哟,谭义你站稳喽。”
谭义,这不她叔叔吗,又喝醉了?
谭佳人一只脚跨进门槛,被老姜头喊住,“诶,是佳人吗,太好了,快点来扶你叔,他喝高了。”
谭佳人不得不扶住谭义,把他胳膊绕过自己脖子,用半边身子撑着他往家里走。
谭义酒气冲天,醉眼朦胧地辨认了半晌,呵呵傻笑,“这不是谭佳人,我二侄女吗,咱们老谭家,只有你像我,聪明”,他说着打个酒嗝,呼出的酒味儿差点儿把谭佳人熏得背过气儿去。
“老谭家就出了两个重点大学的秀才,一个你,一个我。”
谭佳人不接话茬,但还是没挡住谭义说车轱辘话,“你叔我就欠缺点运气,我大小也是外企的中层干部,手下管了一个团队,哪儿知道这行干着干着成了夕阳产业,老外都坚持不下去撤走了,你叔我就被裁员了,按说领35万退职补偿金存银行也能听个响儿,你说我怎么就想不开去创业呢,如果我不创业,就不会被骗子忽悠借套路贷投项目,就不会把35万赔掉,还抵押房子,不抵押房子,你婶婶就不会跟我离婚,不离婚我现在还好好的,佳人,你说你叔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说着他干嚎起来,谭佳人咬牙用肩膀架着他进了店铺后院,喘口气儿,推开亮着灯光的那间耳房门,生拉硬拽把人给扔到床上。
谭义离婚净身出户,无家可归,回到如意街的祖居,投奔大哥谭敬。
谭佳人扶着腰看喝酒烧红脸的叔叔,心说活该,投项目也不考察,盲听盲信,被骗子套牢,婶婶孟亚雯挺着二胎刚显怀的肚子跑来找父亲哭诉,说房子没了,岂不是叫她带着孩子去死。
危机来临,谭家紧急召开会议,决定出钱保住叔叔在城东的三居室,谭家五口人每个人都要出钱,多的多给,少的少给,实在不行,谭敬说抵押祖居贷款替谭义还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谭佳人只能贡献出自己攒下的买车钱。每一笔钱,谭敬都记在账本上,说早晚会还给他们。
就他叔叔整天泡在酒精里,一蹶不振的样子,指望他赚钱还债,不是痴人说梦吗?
作为子女,也不好意思向父亲催债,他都奔60的人了,母亲去的早,他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容易吗。
思来想去,买车钱要不回来,就当众筹吧。
谭佳人心烦意乱,她倒杯温水放到叔叔床头,掩门出去。
恶霸犬牛牛老实趴在狗窝里,一声也不叫唤。
谭佳人怀疑小偷进来,它也傻乎乎不带叫的,不会是智商有问题吧。
她从能装下万物的lv袋掏出狗粮,拆开外包装,酌量倒进狗狗用的不锈钢食盆。
装睡的恶霸犬,闻到香味,精神抖擞地扑向食盆,恨不得把脸埋进去,享受加餐的美妙时光。
“多吃点,这是法国皇家狗粮,等闲狗吃不着,你乖一点,姐姐发达以后也给你买。”
谭家祖屋是前面店铺后面住房的结构,一共三层,一楼一间主房,两间耳房,还有个天井,搭了架葡萄。叔叔和谭家老三谭劲恒住在一楼,谭劲恒22岁,因为阅读障碍,读完高中辍学,现在做快递员,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住一楼方便。父亲谭敬睡二楼的单间,大的空间专门做手工挂面,天气不好时,就在二楼封了玻璃的阳台晾晒。姑姑谭勤和姐姐谭心悦住三楼,谭佳人住屋顶的小阁楼。
她拖着沉重的身躯爬楼梯,谭敬穿着白色连帽连身防尘服正在活面,听到脚步声,走到楼梯口,看到老二,笑着说:“下班啦,吃饭没有,没吃,爸给你下碗小葱香油鸡蛋面。”
“吃过了”,谭佳人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看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身体,忍不住叹气,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如意街,烦恼随之而来,好像不叹气,憋在心口难受一般。
“爸,你真的不考虑买套自动挂面机吗,你看你每天弯腰活面,多累呀,都快驼背了。”
谭敬年轻时一米八五,现在老了,抽成一米八,笑起来,还能看到往昔英俊的影子,“买什么机器,用上机器,那还叫手工面吗,祖传的手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咱得守护文化传统。”
“爸,你是不是担心钱?你不用管钱的事,买机器的钱我出,再说了,用机器多好,既能解放人力,又能提高效率,我真觉得,你和我姑不用那么辛苦的。”
谭敬说不过女儿,但又坚持自己的看法,他笑着转移话题,“你也忙活一天累了,赶紧回屋收拾收拾睡吧,明早你睡个懒觉,我不叫你起床。”
谭佳人摇摇头,耷拉着肩膀继续上楼,姑姑谭勤顶着新烫的爆炸头把她拽进三楼客厅,小声说:“你爸那个倔脾气,你劝他买设备,他能听你的吗,另外不是我自吹自擂,机器面就是不如手工面好吃,那些老顾客为啥大老远的来买咱谭家龙须面,为的就是咱这手快失传的技术呀,空心面,细如发丝,味道鲜美,耐火不糟,回锅不烂,放以前,是给皇帝老子进贡的贡品,你可别瞧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