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花枝夫人开口,凌彦笑道:“难得遇见真正爱琴懂琴之人,我的鱼玄机没带在身边,你就用凌冬的琴弹。”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凌云釉和凌彦曾因琴结过一面之缘,看向凌云釉的眼神中有探究、有好奇、也有怨毒。
凌云釉解下披风随手搭在白玉栏杆上,款款步入场中央。凌冬狠狠剜了她一眼,凌云釉没有看她,纤纤素手轻抚琴弦,“传闻扶桑琴的琴头刻有一朵扶桑花,乃是一名高人隐士为女儿所制,高人初次在山林之中弹起扶桑时,百鸟为清越灵动的琴声吸引,纷纷前来聆听,扶桑自此被琴瑟大家李伯乐奉为仙品。”
凌彦心中大悦,站起来笑道,“名琴珍贵,能识得名琴者更是少有,看你年纪轻轻,竟然也识得扶桑,光说不练假把式,赶紧坐下弹一曲,我倒要看看你这女娃的琴技如何。”
凌云釉微笑道,“云釉也只是入门,不敢妄论琴技,若弹得不好,还望阁主口下留情,给云釉留些面子才是。”
凌彦连连挥手,“快弹快弹。”
凌云釉起手拨了两个音,就知道音没有校准,检查一番发现有根琴弦松了,凌云釉微微皱眉,凌彦猜到有问题,问,“是不是琴弦松了?”
凌云釉应“是”。
花枝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但凌彦完全没意识到,走下场内亲自检视琴弦,让人取来松香,松掉琴弦,在弦轴上抹上松香粉末后,再把琴弦上紧,试了试音,听出没什么问题后交还凌云釉。
徐飞白憋着笑,跟秦州咬耳朵,“果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难为二小姐蒙在鼓里弹了这么久。”
厉寒端着酒,斜乜了一眼乐得没边的凌桑。凌桑被酒呛了一口,看了看绷着脸的花枝,又看了看脸色黑沉的凌冬,就差直接笑出声来了——凌冬想要借弹琴讨父亲欢心,没想到被当场打了脸不说,还为她人做了嫁衣裳,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
厉寒小声对墨昀道,“梁子算是结大了。”墨昀有些头疼得揉着太阳穴。
凌云釉刚弹出一小段,在场的人脸上纷纷露出惊艳之色。这里面,懂琴的人不多,但几首名曲都是听过的,明显凌云釉弹的不是大家耳闻能详的名曲。她弹的这首曲子第一段舒缓如流泉,第二段指法越来越快,节奏急越如飞瀑,凌云釉朱唇轻抿,气定山海,从她眼里流泻出一种与平日气质相悖的沉稳。
徐飞白小声对秦州说,“你有没有发现,她与平时有些不同。“秦州没有回话,徐飞白看向他,才发现这厮已经看呆了。
徐飞白想这两人,一个爱琴,一个爱笛,皆是同道中人,郎才女貌,更是相配,不觉起了拉郎配的心思。
一曲尽了,全场掌声雷动,这首不知名的曲子顿时赢得了满堂彩。凌云釉起身对着凌彦和花枝夫人微一福身,“云釉献丑了。”
凌云釉的琴技比凌彦想象中还要高出许多,凌彦笑骂道,“谦虚的话少说,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肯定清楚得很,去年游历的途中得了一册潮生琴谱的孤本,里面有两首曲子任我尝试几次都觉得不对,明日你过来,帮我看看到底是哪儿不对。”
显然,凌彦已经忘了花枝夫人才该是这场晚宴的主人。
舒越从腰上的锦袋里拿出一颗药丸,就酒服下,“早听说这一批杀手里有两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一个入了烟雨堂,一个入了朔风堂,松月姑娘我已经见过了,云釉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的确比旁的杀手更为风雅别致。”
文书堂堂主常年病恹恹,药石不断,手边常备一条素帕,虽然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整个枭阁里都没有谁会把他当成一个随时可能会死的病人。文书堂不主刺杀,却是整个枭阁的情报中枢所在,而堂主舒越却是三大堂里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在这世上,有一类人不需充当前锋冲锋陷阵,只需稳坐军中帐,便足以决胜千里之外,舒越便是这样的人。
烟雨堂中一位女子作男子打扮,身段高挑,英姿飒爽,懒洋洋地喝下一杯酒,笑道,“舒堂主一向欣赏风雅别致之人,要我说,云釉姑娘进错了地方,该去文书堂才是。”
徐飞白与秦州听着都有些不悦,墨昀面色不改,道,“舒堂主和栾秋姑娘只看得到她风雅别致的一面,看不见她背地里做的那些令人头疼的事,这姑娘看着脾气好,浑起来的时候却是个六亲不认的混账货。我朔风堂里虽然都是一群不懂风月的大老粗,但好在都不愿意同她一个姑娘一般见识,惹着谁了,忍一忍就过了。两堂里都有不少女子,真让她去了,难免搅出一些是非,祸害祸害我堂里的人便是了。何况就得了这么一个团宠,我要真放她去了别处,堂里这些几辈子没见过姑娘的人该闹情绪了。“
徐飞白懒懒插一句,“可不是,自从朔风堂里唯一的一个姑娘去了烟雨堂后,我朔风堂都好久没热闹过了,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你们烟雨堂还要撺着舒堂主要去。白堂主底下整整一堂千娇百媚的极品美人,还需要眼红我们堂里仅有的这一个吗?”
徐飞白看不惯白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白晋倒是脸色没变,他底下的人却忍不住拍案站起,“徐飞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场风波在凌云釉的意料之外,她心里隐隐不安起来。文书堂的堂主仅凭一句不站任何立场的话,就挑起了另外两堂纷争,这人明显不简单。
白晋呵斥那个站起来的属下,“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宴,岂容你放肆,还不快坐下。”
白晋这么一点,终于让大家从方才的风波里醒了过来,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扫向花枝夫人。即便花枝夫人是个能忍的,见自己的生辰宴闹成这样,也忍不住要发作。凌桑忽然端起酒杯站起来,笑盈盈道,“今日姨娘生辰,凌桑还没同姨娘喝上一杯。来,这杯敬姨娘。”
花枝忍了气,不情不愿地喝了。
凌桑又笑,“姨娘生辰,凌桑没有备礼,冬儿送了姨娘一首曲子,凌桑便送姨娘一支舞吧。”
凌彦知道凌桑才不会安这好心,警告道,“桑桑,今日是你姨娘生辰,你不要胡来。”
凌桑也不恼,“爹把女儿想得也太坏了些,我哪里是要胡来,我只是想要跳一只舞给姨娘看。”说着,解开披风,翩然跃起,眨眼间便立在了场中央,身法曼妙绝伦。
琉璃色衣衫随风晃动,灯火煌煌,暖黄的灯光曳过凌桑耳上的明月珰,凌桑扬眉浅笑,打了个响指。
随着笙箫琴瑟起,凌桑踢掉绣鞋,轻步曼舞,妙态绝伦。伴奏越加轻快,凌桑娇俏一笑,踮起脚尖挥出水袖,单腿跳起的同时一连翻转七次,地上放着七面小皮鼓,水袖顺着皮鼓的弧线一一敲过去,敲完最后一面皮鼓,凌桑侧身落地时一个轻盈的后空翻定住身形。直到伴奏停下,众人才反应过来舞已经跳完了,喝彩声如水一般荡漾开去。
凌桑技惊四座,脸上并没表露出太多的喜悦。弯腰去提绣鞋,起身时莞尔一笑,偷偷把手贴在侧腰处竖了个大拇指,凌云釉也竖起大拇指,调皮地摇了摇,二人相视一笑。
徐飞白旁边坐着厉寒,他倾身过去,调侃道,“别的我不说,你看看白晋跟舒越,这两个什么美人没见过,都被你家凌桑迷得神魂颠倒,你不懂怜香惜玉,总会有人替你懂,也就是你,这么一个天仙一样的姑娘摆在面前,但凡是个男人就舍不得对她冷言冷语。”
秦州轻笑道,“怎么?听你这意思,为凌桑神魂颠倒的人里也包括你吗?”
徐飞白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朋友妻,不可戏。”
厉寒一句话也没回,只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墨昀自斟自饮,没有理会三人的玩笑,觑了一眼卞松月所在的方向,目光移到凌云釉身上,想是怕自己喝醉,凌云釉吐出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杯中的酒水,觉得味道不错,干脆什么也不顾忌了,直接干掉一杯。这下更得了滋味,便一杯接一杯牛饮起来,即便如此,执杯的姿态仍是端方雅致的,仿佛生来就是这样饮酒的。
墨昀暗自庆幸,幸好先吩咐过让人把她面前的换成了几乎不醉人的果子酒,果子酒香甜无比,却没有什么酒味,难怪这么喜欢。
凌桑盯着一道道痴迷的视线坐回凌彦身边,笑嘻嘻问凌彦,“女儿这舞跳得可好?”
凌彦怔怔看着她,“桑桑,这支舞是谁教你的?”
凌桑:“没有人教,奶娘把娘亲生前很宝贝的一本画册送给了我,里面记载了好几种舞蹈,我瞧这支舞十分活泼可喜,便跟着上面画的动作自己练了。爹爹不喜欢吗?”
凌彦脑海里浮现出一抹倩影,他想起了一些极为遥远的往事,慈爱得揉了揉凌桑的发顶,“爹怎么会不喜欢,我与你娘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跳得这支舞。”
凌彦认真端详着凌桑的眉眼,“小时候还长得像我,现在越来越像你娘。”
凌桑抱住凌彦胳膊撒娇,“前两天陈大夫来给我把脉,说我脾胃有些虚,需要食补,女儿不知道要怎么补。”
凌彦叹了口气,“你哪里会知道这些,这些事让你姨娘去安排。”
凌桑转过头,对着花枝甜甜笑道,“如此,便麻烦姨娘了。”
花枝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这会儿脸色惨白,左手藏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她勉强笑笑,“这些年大到阁中大小事,小到你爹的衣食住行哪样不是我操心的,不多你这一份,放心吧。有什么想吃的都要给姨娘说,都是一家人,不要太过见外。”
凌桑面不改色,笑容更加灿烂,“算到现在,姨娘管事已经足有十年,定然不会像刚管事时一样,容易出疏漏,桑桑相信姨娘的。”
花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上次与凌云釉见完一面后,卞松月的心情逐渐回暖,刚刚,凌云釉与凌桑不算明显的互动都落在了她眼里,从那一刻开始,就有什么压在心口,卞松月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不等散席,她就独自离了席,甚至都没有和白晋知会一声。
“松月姑娘心情不好?”林甘雨缓缓走到她身后。
卞松月不想搭理她,连头都没回就要走。
林甘雨嗤笑道,“你可以只有这么一个朋友,她却不会像你一样,今日是凌桑,明日是其他人,你在她心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你刚刚其实也发现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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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对不起我们云釉,先是在容色上被卞松月压了一头,这会儿更委屈,直接被凌桑抢了风头。真是女主的命,女配的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