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后,凌桑和凌云釉一起回月见居,走到垂花门下,凌云釉一边推门一边道:“让花枝夫人负责你的饮食,是为了防她栽赃嫁祸我吗?”
凌桑粲然笑道,“你真的很聪明,不管她会不会这样做,先下手总归要保险些。”
凌云釉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凌冬武不及你,琴不及我,看她后面还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凌桑眼露轻蔑,“一个只懂争风吃醋的蠢货,不足为惧。”停顿一下,将目光转向她,柔声道,“其实你不必插手的。”
凌云釉笑道:“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你。本来这话该藏在心里,让你自己领会我的好,但你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人,瞒是瞒不过的,索性说开了。眼下这种情形,我不主动招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招惹我,巴上阁主这个靠山,她们多少会忌惮着点儿。墨昀不乐意让我掺和这些事,现在看我伤好得差不多,定然要给我找事做,我武功底子太差,想要活命,必须把这弱项补上来。而且,我在枭阁里面树下的敌人不止凌冬一个,这一手插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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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私牢里,简陋的方桌上一灯如豆,油灯旁的碗里盛着两个馒头,挨着碗的盘子里有肉有菜,却一筷子没动过。角落的阴影中,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衣衫还算整洁,就是头发略微凌乱,左右手都被铁链绑着,铁链长度刚好够她走到方桌前。
守卫看到墨琮走过来,立刻打开牢门。牢门不够高,墨琮进去时低了低头。他先看了看桌上的碗碟,温文儒雅地问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我叫人重新做了送来。”
被铁链缚住的女人冷笑一声,“何必假惺惺,要杀要剐,痛快点儿。”
墨琮在长凳上坐下,“我没打算杀你,我是来与你谈合作的。”
“合作?”女人摇了摇手,铁链碰撞到一起,发出“哐哐”声。“这就是宁王殿下与人合作的诚意?”
墨琮肖母,眼距不宽,丹凤眼自带七分柔和,不笑时,嘴角也会微微上扬,从面上看去人畜无害,很有亲和力。但经久累月的阴狠已经篆刻在了骨相里,墨琮轻轻笑了,“合作若是成了,就是盟友,若是不成,就是敌人,还没开始谈,不知道最终是盟友还是敌人,见谅。”
一番话看似客气,却字字都带刀锋,意思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合作,就只能杀了。女人犹豫了下,片刻后,道,“你想怎么合作?”
灯影里的墨琮,眉目越加柔和,他手指轻敲着桌面,脸上似笑非笑,看不穿他此刻的情绪,“这个先不着急谈。你对我有一定了解,可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不如,彼此先亮一张底牌,看是否值得合作,如何?”
女人打量着他,“好,你先来。”
墨琮斟酌道,“我母亲不过是一个幽居深宫的女人,能做的事有限,若是她没有养着一个皇子,你们也不会选中她。既然你们看中的是我,何不干脆点儿,直接与我来谈。至于我的底牌,你们不是早就弄清楚了吗?”
女人想了想,还是拿不定主意,“我需要向上禀报。”
“可以”,墨琮点点头,“帮我转告你的主人,要合作,与我亲自来谈,否则,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墨琮从私牢出来,从挂在书房外的鸽笼里取出一只信鸽。
曾宛踩着落花步上台阶,慢慢走到墨琮背后,抓住他的胳膊。“比起母妃,七皇子更值得你信任吗?”
墨琮的手里握着没来得及放出的信鸽,脸色微有些不自然,“还没睡?”
“睡不着”,曾宛回答完他的问题,继续道,“刚刚的话还要我重复一遍吗?”
墨琮感受到她话里带出的怒气,轻轻挣开她的手,手一松,信鸽飞了出去。“对不起。”
曾宛看着他,勉强压制着翻腾的怒气,“这是没话同我说了?”
看他沉默,曾宛的怒气转为失望,“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
几许挣扎镶在墨琮黝黑的瞳仁里,一眨眼,就又看不见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卧房走去。
“墨琮,当初选择你的不是我父亲,是我。”天气明明已经渐渐开始回暖,可曾宛的手还是没能热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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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过后,跟着来的就是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杀手堂遴选出来的二十人,两人一组比试分出输赢,最后留下十名杀手,编入朔风堂与烟雨堂。昨日凌彦召集三堂开会,散会时,白晋提议让破例升入两堂的卞松月和凌云釉二人也加入比试,也让二十名杀手看看两人实力,免得有人不服。凌彦没有意见,其他人纵使有意见也不好说,没人反对,凌彦当场拍板,让人即刻准备。
到了试剑大会这天,墨昀刚收拾完要往试炼场去,一只白鸽飞到檐下,墨昀手一伸,白鸽便温驯得停在墨昀小臂上,从竹筒内取出纸条,飞快扫完,贪狼进来催时间快到了。
墨昀吹燃火折烧了纸条,嘱咐贪狼自己有事不能去,让秦州与徐飞白代他,贪狼一走,墨昀立刻关上门,来到一面书柜前,伸手拉下书柜侧面装饰用的金色圆环,书柜从中间断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道。
沿着暗道走到底,是一截石梯,墨昀吹燃火折点燃潜在墙上暗格里的烛台,烛光虽然幽暗,但也足够照清楚石梯下的情形。
石梯下是一方石室,八根铁柱将石室于石梯拦开,单独成一间暗牢。牢里一壮硕男子手脚被铁链所缚,一头褐色的鬈发,眼眶深凹,脸上胡子拉碴,第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中原人。
墨昀转着指头上的玉扳指,“门主考虑得如何了?”
鬈发男子懒懒抬一抬眼皮,说一口流利的官话,“我想喝酒,但不要你们这儿的,一点儿酒味都没有,烧刀子就行。”
墨昀垂下眼睛,没有理会他的诉求,“几个月前威远将军的副将和六名属下死在了平康。六名属下胸口都纹着一朵黑色的曼陀罗,曼陀罗是乌孙的国花,把这么明显的标致纹在胸口,几个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墨昀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男子的表情变化,男子阴恻恻笑了,“这我可帮不上忙了,我跟乌孙人不熟。”
墨昀在石凳上坐下,从腰上取下酒袋大饮了一口,见男人的目光追着酒袋走,墨昀也没有分他一口的意思,在自己用的东西上,他有洁癖。盖回酒塞,把酒袋系回腰上。“几个人浑身上下就只有这么一个能够看出身份的纹身,刑部也只能当是乌孙的间者上报了。本来这事到这里也就结了,可这位陈将军身上除了一朵曼陀罗,还带了一个刻着异族文字的龟壳,派人一查,原来是羌戈十八部落的文字。胸口纹着乌孙的国花,信的却是羌戈的月神,你说,这些人到底是来自乌孙还是羌戈?”
鬈发男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若不是墨昀一直留意着他,也不会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动作。
“管他来自乌孙还是羌戈,给老子酒。”鬈发男子粗声粗气道。
墨昀差不多已经能够确定冰河地宫的真正位置,厉寒潜伏平康时,无意间发现了冰河北斗门主汨罗的踪迹,未免打草惊蛇没有亲自下手,而是先传信于墨昀,墨昀收到信后即刻动身赶赴平康,与厉寒联手,布下一个釜底抽薪之局,生擒汨罗偷偷囚禁在枭阁之中。墨昀想从汨罗口中套出冰河地宫的所在地,但汨罗是条硬汉,受了极刑也紧咬牙关不肯透露一丝一毫,直到墨昀以他在中原的义女性命相要挟,汨罗才没忍住招出冰河地宫在西南的南沼密林内。
墨昀对他的话始终存疑,墨琮的飞鸽传书证明他的怀疑是对的。墨昀拿不定这人现在该不该杀,若是冰河地宫不在羌戈,杀了他线索就断了,若是留着,被有心人发现加以利用,到时候会更加麻烦。
犹豫片刻,他不再理会鬈发男子的叫唤,起身走上石梯,路过烛台,烛火无风自灭,开阳守在书房门口,墨昀开门出来,低声嘱咐道,“每日灌一碗迷药,免得发出声音让人听见。”
开阳面无表情,只简短得应了个“是”。
墨昀抬脚欲走,想起什么又停下来,“汨罗的义女有消息了没有?”
开阳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墨昀眉头微蹙,顿了顿才离开。
试炼场内,徐飞白与秦州没有去坐两侧观战的主席,只站在看台上看。二十名杀手和卞松月都已到场,过一会儿,凌云釉才姗姗来迟。卞松月低头拿指尖刃修着指甲,见凌云釉到场,从白晋身边站起来,走到挂在墙上的一面竹板前,拿笔勾掉了自己和凌云釉的名字,取下两人铭牌,将自己的那个扔给凌云釉。
凌云釉低头看见铭牌上写着“卞松月”三个字,扬起脸,看向她,“你要跟我打?”
卞松月勾起唇角,“我很想知道,你我二人,谁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