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昀派贪狼、天权、开阳三人轮流把守月见居,柳莺抱着一坛酒目不斜视得从天权和开阳中间走过,走到院子里,长长舒了口气。
这两位不像是来守门的,像是来杀人的,一脸杀气腾腾。
进去后柳莺把酒放在食案上,凌云釉正坐在窗前垒骰子,从平康救下威远将军的独女,回到枭阁后,墨昀就派人送来了一副骰子,和他那副木制的不同,这一副骰子,一百零八颗,都是由象牙白的菩提制成,显然是花了一些心思。
柳莺煮了一壶茶端来放在食案上,觑了一眼盒中剩下的骰子,只剩了五颗。自小姐从外面回来后,不分白天黑夜地垒骰子,垒完一轮,又推倒重来,手越来越稳,完成一轮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柳莺等她垒完最后五颗,生怕她立刻就要再来一轮,急忙将茶杯塞进她手里,“小姐,先喝口茶吧!”
被柳莺这么粗暴地一塞,凌云釉手肘撞上书案,骰子哗啦一下倒塌,凌云釉叹了口气,“幸亏是垒完了,若是垒到一半你来这么一下,我指不定就会生出掐死你的心了。”
柳莺微笑,“哪有这么严重,你来来回回垒了多少回了,对你来说重来一局也很轻松,花不了多少时间。”
凌云釉抿一口茶,茶味很淡,茶色也很一般,今年新采的春茶她没有喝上,江南盛产茶叶,早春的绿茶品质最佳,明年的早春,说不定就能在西湖喝上一盅龙井了。
放下茶杯,她看了看天色,空中掠过几只飞鸟,远山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变得朦胧起来。
她感到有些饿,柳莺早就准备好饭菜,先前她忙着垒骰子没吃,这会儿已经冷了,柳莺只好拿到小厨房里重新热了一道再端上来。凌云釉虽感饥饿,但并没有什么胃口,就着菜吃了小半碗饭,看得柳莺直皱眉,“就是不肯好好吃饭,脸都瘦一圈了。”
凌云釉笑道,“瘦才好看。”
柳莺摇摇头,“太瘦了,再胖点才好看。”
凌云釉微感怔忪,“有一个人,她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柳莺没有觉出她的异样,“奴婢厨艺一般,明日让后厨的王大叔给小姐做几个开胃的菜。”
凌云釉道,“只想吃腌黄瓜,麻辣萝卜丝。”
柳莺收好碗筷,白她一眼,“这些都不是主食,小姐再说两样。”
凌云釉想不出来,“姐姐看着办就是。”
柳莺点点头,端着碗筷走到门边,复又回头,“小姐是不是和门口那两位爷结过仇,一脸苦大仇深,奴婢每回从他们中间走过,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气。”
凌云釉失笑,“他们是墨昀的隐卫,地位比黑卫都要高两阶,一身好本事没处使,被派来咱们月见居守门,心里不知道多不甘愿,脸色哪里会好。”
柳莺想到两位人见人畏的杀神,沦为了替人守门的门神,不禁想笑。余光瞥见凌云釉拍开酒封要倒酒喝,忙叮嘱,“小姐酒量不好,最多喝一杯。”
“知道了知道了,姐姐快去忙吧!”凌云釉挥手赶她。
等柳莺洗好碗筷,收拾完小厨房,再回来时,凌云釉已经喝得人事不省,侧身躺在床铺里侧,鞋还好好穿在脚上。柳莺无奈得叹了口气,走过去,为她脱下鞋袜,抖开被子盖了一半,哀怨的箫声在夜色里响起来,柳莺在夏日的夜里打了了寒颤,如同被人下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难受。”凌云釉嘟囔一声,侧躺换平躺,星眸半睁,抬手拉住了柳莺的衣袖,“柳姐姐,云釉肚子好难受,你给揉一揉。”
柳莺回过神,嗔骂一句,“明知道难受还喝这么多。”
嘴上骂着,却将盖好的被子掀开一半,“哪里难受?”
“肚子,肚子难受。”醉鬼委屈得快哭了。
柳莺轻轻按住她的肚子,“是不是这里。”
凌云釉嘴巴一瘪,“上面也难受,浑身都难受。”
这下可把柳莺弄糊涂了,手从肚子缓缓移向胃部,按一下问一声“这里难受吗?”最后替她揉了肚子揉了胃,醉鬼才消停了,死死拽住柳莺的衣袖不让她走,“柳姐姐不准走。”
柳莺眼神黯了黯,扭头望了望窗外,吹箫人奏完一曲,又换了一曲,箫声始终未曾停歇。
见柳莺不答应,凌云釉委屈坏了,泪汪汪地道,“柳姐姐别走嘛!人家害怕。”
柳莺被她的孩子气逗笑,“害怕什么?”
凌云釉忽然警惕得左看右看,神叨叨地压低声音,“有鬼,有个吹笛子的鬼,用笛声把人引过去,挖人心肝来吃。柳姐姐,我害怕。”
柳莺手指动了动,默了半晌,替凌云釉摘去发簪和头饰,“好,奴婢就在这里陪小姐,哪儿也不去。”
***
墨昀亲自处理了裴云的后事,第二日摇光抱着主人换下来的衣物准备拿去浣洗时,发现里衣的内襟上染了两点血迹,于是不顾墨昀反对,请来了陈大夫,陈大夫把了脉,说无大碍,都是心病,若是心情舒畅不吃药也能自愈,摇光还是求着开了两副药。
这日清晨,摇光刚刚熬好药,倒了一碗端来给墨昀喝,刚走到回廊,就看到贪狼气冲冲往书房走来,摇光唤住他,“贪狼,来找主人?”
贪狼鼓着腮帮子,“是。”
摇光道,“主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有什么事,先跟我说。”
贪狼一直嫉妒摇光能够贴身伺候墨昀,听摇光这样说,怒火蹭蹭蹭冲出天灵盖,“你又不是主人,凭什么给你说,我只给主人一个人说。”
贪狼在他们心里就是个不醒事的半大孩子,摇光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计较,端着药碗让到旁边,“要去便去,只是主人因为裴大人的事,心情一直不好,你若是冲撞了他,就不只是被发配到月见居守门了。”
贪狼觉得摇光真的讨厌死了,把人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他怒气还未降下去,但也没急着往里冲,低头看着脚尖,脚尖在地上来回划一,“贪狼是主人的隐卫,要守门也应该是给主人守门。”
就知道是这个事。摇光看了看书房的门,单手端着药,另外一只手拉着贪狼走远了一点,“主人为什么要派你们三个去守门?”
一提守门贪狼就生气,“主人只喜欢你,不喜欢我们三个。”
摇光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要来给这脑子没长全的小伙子解释这个。“你再想想,凭云釉姑娘的武功,何至于派你们三个轮流去守,而且规定必须两人同时值守,若只是守门,凭你们三个的功夫,每次只留一个足够了。”
贪狼歪头想了下,火气蹭一下又燃了起来,握紧拳头像是要去打人,“都怪凌云釉,她杀了裴云,惹主人生气,主人怕她跑,让我们来守着,不准她跑了。”
摇光扶额,“贪狼,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贪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啊?”
再耽搁下去药就要凉了,摇光叹一口气踏步向书房走去。
贪狼追在后面喊,“怎么走了?你还没说你什么意思呢?”
摇光转身,看着贪狼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就这样也挺好,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摇光进门时,墨昀正在练字,见他进来,把狼豪放到笔搁上,大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中药味,眉头蹙紧,“陈大夫不是说不用喝药。”
摇光微微一笑,“固本培元,好得更快。温度刚刚好,主人现在就喝了吧!”
墨昀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来一口灌下,空碗还给摇光,“贪狼来过了?”
摇光接过空碗,递上一方干净锦帕,“已经被属下打发走了。主人,平康来的客人来求见几次了,听说平康那位病危,真的不见吗?”
墨昀没有回答,低头盯着刚写好的一篇字,摇光瞥了一眼,笔法绵软,失了往日的水准。
“主人已经知道杀害裴大人的凶手是谁了?”
墨昀目光徒然一变,变得如刀锋般凶戾,“不难猜,那个人的目的不在裴云,而在凌云釉,枭阁中想要她命的只有三人。”
摇光只想到两个——花枝夫人、凌冬,还有一个是谁?脑海里闪过一点灵光,摇光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离开朔风堂太久,转投烟雨堂后存在感不强,是以刚才没有立刻想起来。摇光不由感慨:这位姑娘的偏执比快刀还锋利。
摇光有了头绪,抓出其中一处不合理之处,“甘雨姑……林甘雨是主人教出来的,主人应该了解她,那姑娘的智慧不在云釉姑娘之下。她想借裴大人的死除云釉姑娘,可是,连属下都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她怎么就能断定,主人一定不会放过云釉姑娘?”
墨昀冷笑一声,“她真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了。”
摇光细想一下,就理解了主人的意思。林甘雨确实把主人的弱点抓准了,因为死的人是裴大人,她知道裴大人对主人有多重要,激怒之下,主人的确有可能不问就立刻手刃云釉姑娘,等主人事后想清楚,也于事无补,因为她只想让云釉姑娘死而已。
摇光没有忘记,当主人辨认出裴大人死于五步蛇毒时,他看云釉姑娘的目光中是带了杀意的。
林甘雨唯一没有算准的是云釉姑娘在主人心中的地位,这会儿,估计已经妒火烧身了吧!
摇光隐隐觉得还有哪里不对,等他捋出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背脊冒出凉气,“杀裴大人的人不是林甘雨,那么……主人,我们朔风堂是出了内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