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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杏领命,通报去了。
  宫中并不安宁,皇榜放出去,百姓议论纷纷,但一整日都没什么郎中自请进宫,因光孝帝素日来都残暴不仁,百姓巴不得他死。王楚碧在宫里坐到午后,江善与她一同等着。
  二人并肩站在阁楼上,江善低着眼眸:“梅掌事与御膳房的下人们都还关着,此事必然要有一个交代。”
  王楚碧冷冷道:“要找个替死鬼还不简单。”
  江善愣了愣,他转眼看她:“公主得偿所愿,为何还郁郁寡欢。”
  王楚碧回身往里走,她坐在案前,幽幽问他:“江善,是本宫太贪心吗?从前想着分一杯羹,如今终于如愿,却想要更多了,本宫也终归是个贪婪的人,与父王无二。”
  “阿蒨也为此卷入,”她叹气,“从前还想护着她,盼她无忧无虑一生也好。”
  江善明白了她的心境,他为公主沏茶,说道:“咱家从前在江氏有个庶妹,妹妹天真可爱,不知家族崩败,最终死在谢家人的身下,咱家倒希望她的心肠硬一些,有自己的手段。如今的世道并不适合三公主那样的性子,四处民不聊生,哀声震天,三公主从前的纯净仁善,对流民而言,实在是珍奇而又可恨。”
  王家人的天下如此衰败暴动,三公主凭什么能够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从前是有两个姐姐护着她,后来是李意行更是将她围墙而养,世间人的痛苦都与她无关。
  王楚碧看着裙上的花纹:“本宫只是内疚。”
  她将杯中的茶水饮下,福胜在外头通报了声,说是仍未有医馆揭榜,反倒不少医馆都青天白日关了门,不再接诊。
  王楚碧扶着额头,没想到百姓对父王痛恨到如此地步,她无奈:“去找些傩人来吧。”
  夜里王蒨与王翊进宫时,宫中吹灭了四处的壁灯,巫者戴着面具,举起火把,跳着古老的傩舞。宫中烟雾缭绕,仿若仙境,咒乐之声不绝于耳。
  傩舞能祈福驱邪,晋宁公主特意请来宫中为陛下做仪式,王蒨跟着二姐,王翊一路上都愁容惨淡。
  王楚碧在宫中等她们二人,三人先去看了一眼父王,确认他尚有气息后,才回了外殿用膳。
  王翊心神不宁,坐在桌边,吞吞吐吐:“过些日子,我又要随军出征了,边关战事再起,父王病倒的消息若是传到那边,我怕有人要作乱。”
  王楚碧躺在如意的膝上,让人给她轻轻揉压额头,她略有些意外:“这么早就要回去?”
  王翊玩着自己的手指,点头:“我想把卫慎带过去,他虽然腿脚不方便,脑子还能用,成日在我府上寻死觅活,看着烦人。”
  王蒨不舍与二姐分别:“二姐几时动身?”
  “尽快,待朝中稍安稳一些,”王翊闷声,“军中没什么人,世家门养着大批将士,却不愿随我挂帅而出,我若再不去,就要失去军心了。”
  好不容易给父王下了毒,虽他未死,目的却同样达到了,三姐妹还没有喘息的片刻,更多的事情已接踵而来,让人忍不住焦头烂额。
  王蒨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从前过着顺风顺水的人生,消磨日头的方式是坐在戏院看戏,或是蒙头睡觉,从不知道还可以这样颠簸复杂,每一件细碎的琐事都在消耗她的精力。
  她问阿姐:“阿姐给我的毒药是从何而来,经谁之手?可曾处理干净。”
  问到此处,王楚碧从如意膝上起来,江善恰好带着婢子们进门,他不紧不慢地行礼,让婢子布菜。待下人们都退远了,王楚碧才坐到桌边,缓缓道:“是一位旧识给我的。”
  “什么旧识?”王蒨没听说过,阿姐有什么旧识可以弄到毒药。
  王楚碧拿起银筷:“他如今在城中花楼,我与他许久未见,他不会背叛我的。”
  王蒨与王翊都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房内的江总管,见他面色诡异,王蒨只得硬着头皮往正事问:“此人性情如何,阿姐为何对他如此放心?”
  “放心吧,三妹,”王楚碧冷静道,“他被我毒哑了,也不识字,就算想背叛我,也没有办法。”
  第49章 起疑  不仅聪明,又有足够多的疑心……
  王蒨对阿姐的行事手段早有耳闻,她只诧异了一瞬,又接着说道:“我生怕有人顺着药方去找,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就代我去看看他。”王楚碧看了眼王翊,提醒道,“你带三妹一起去。”
  王翊抬起头:“啊?这传出去太不像话了……外人都认识我啊,你可快别折腾了。”
  王楚碧瞪她:“你要再让三妹一个人去?”
  王蒨在一旁坐着,她思索了片刻:“我与二姐同去,是有些招摇,还引得人起疑心。阿姐的旧识在那地方做什么?寻个由头叫到家中?”
  她与李意行对外还是夫妻,二姐在京中多有部下来往,此刻一同再去烟花之地,实在不合时宜。
  江善走到前头来,默默在一旁分餐,随后走了出去。
  王楚碧仿佛没瞧见他,她卸下头上的金钗交到如意手中,沉吟着:“父王病重,怎能与乐人寻欢?近来也无事可祝。”
  祭天过后,再有节日,也要到年尾。王蒨左思右想,踌躇:“下个月是我生辰……”
  她又要过生辰了,前世过了二十五岁,如今还要回头过十八岁的生辰,王蒨有些唏嘘,她觉着自己很老,连从前最期盼的日子都显得不足为奇,因此并没有大肆备办。
  “生辰的时候,找些乐人吧,顺便将你那位旧识请到我府上。”王蒨迟疑,“要杀了他么?”
  王楚碧与王翊对视一眼,随后才朝三妹说道:“你们看着办就是。”
  因这几日的事情,王楚碧与王蒨都没什么胃口,只有王翊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地算着日子:“陪三妹过完生辰就要动身回去了。”
  王蒨不舍得:“日子过得好快呀,二姐才刚回来没多久……”
  “这有什么?”王翊不以为然,“再打起来,搞不好几年都不能回朝啦。”
  她轻声哼着,下筷子又吃了几口:“你们就是太挑了,这些东西我在边关可吃不到,都赶紧吃!天天苦大仇深的,就是吃得太少想得太多。”
  三人用膳之后,王蒨又问起姑姑的事情。
  王楚碧黯然一笑:“好了,看你关心这些事,真让我不适应。姑姑和那些宫人不会有事,你不用再牵扯进来。”
  王蒨失落颔首,她听出阿姐并不想她过多操心,便不再过问,又在宫里留了会儿,才慢悠悠回府。
  李意行去太傅府上,还未回来。王蒨偷得空闲,洗沐后在床榻上看书。
  这些日子她整日除了看书就是让桐叶四处打探消息,这会儿桐叶站在床边,将王蒨湿润的长发擦得半干,开始涂上杏油,没多久发现杏油不够,她折身去取。
  王蒨等了半晌,进来的人成了李意行。
  她没有回头,不过闻到那股浅淡的香味就能知道来人是谁,王蒨合上书,闭着眼问他:“你叔伯与你说了什么?”
  李意行没有说话,他静静坐在塌边,随后解开杏油的盒子,一点点涂抹到她的发尾。王蒨躺了躺,察觉到怪异,撩起头发起身:“你怎么不说话?”
  乔杏前些时日听说在昏暗的房里看书伤眼,这些时日一旦王蒨夜里看书,她就把房内四处点得亮堂堂的。
  李意行面色微寒,他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王蒨难得见他如此,一时也没了后话。
  他看她一眼,刚才擦在发尾的杏油已抹匀了。李意行垂眸用湿帕擦了擦手,刚才他是用指腹上的,沾了不少黏腻的液体,他一边擦拭,一边道:“近来不要与你两个阿姐走得太近。”
  待将双手都擦了个遍,他还是拧着眉,唇角也绷着。
  王蒨撑着床沿,回过神:“你的族人在怀疑我?”
  李意行不知在想什么,眼中神色讥冷,他没接话,起身叫人打盆水,才往里与她继续道:“待你我和离,那些盯着你长姐的人亦会一同盯着你,走得太近于你而言没什么好事。”
  王蒨有些焦急,她踩着鞋下床:“你先告诉我,是谁人在疑心?”
  李意行闭上眼:“阿耶。”
  闻言,王蒨往后退了一步,她许久才轻笑:“难怪你的族人唯郎主马首是瞻,他的确很聪明。”
  不仅聪明,又有足够多的疑心,李意行应当是像极了他。
  “别想太多了,我在他面前回绝此事,他不过是随口一提,”李意行试着安慰她,无奈他自己心头也一阵阴郁,声音听起来大不如从前轻缓,“往后你注意着些,你要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阿耶与我回临阳之后就无心再顾着此处,你们切记要善后。”
  九月端着水送到房里来,退出时把门带上了。
  李意行用香胰子洗手,王蒨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道:“你与郎主很像吧,一旦起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拿起干净的绸帕,把手擦干净后,才走到她身边微微扶着她的肩膀:“我与他怎么会像?阿耶坐在高位,处处制衡,我是宁要玉碎不为瓦全的。夫人别再胡思乱想了。”
  王蒨看着他那双秀致的手,两人的面容贴的很近,几乎要把唇帖到一起,她望着他:“这还不够像么?郎主他不是制衡,他也只是什么都想要啊,你与他分明无二。”
  李意行打量着她的神态,想找到些温情和胆怯,可是一分都没有,在他面前,她成了世上最心狠的人。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冰冷的神情。
  他轻声道:“阿蒨,从前是我们都看错你了,你也与两位公主像极了。”
  一样的倔强、不肯低头,有着难以理解的固执。但李意行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他放开她,问起别的:“那人处理好了么?”
  “你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好。”
  “什么时候?”
  王蒨沉默片刻:“生辰。”
  她开口后,李意行的目光渐渐柔软,他收敛了那些冷意,笑了起来。
  他姿色昳丽,好在仪态端庄,过分漂亮的五官时常用恰到好处的笑容来掩盖皮相中的媚色,王蒨看惯了他的模样,如今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疲倦。
  前世,她每一次过生辰,李意行都会陪着她。
  她固然是在各方面都别无所求,前世第一次要过生辰,李意行就只能学着为她下厨。可他的厨艺十分糟糕,背地里练了很久依然煮不好一碗面,王蒨还道是下人煮的,根本吃不下,后来乔杏端来闻山煮的面,王蒨夸了句好吃,李意行就醋得将闻山打发去军营苦修了三个月。
  他心性大得很,醋了也不肯说,只是阴阳怪气几句之后不再言语,这都是王蒨后来才晓得,原来那是他动气的模样。
  见王蒨不解他的意思,李意行更是气得将她带出了临阳,二人在外游玩,倒是把醋意给磨没了。
  从那以后,王蒨每回生辰,两人都会一起出去待几天。
  从前多好呀,这会儿只余萧条。
  李意行却仿佛毫无所知,他柔声问她:“阿蒨想要什么?”
  王蒨也不想再争锋相对,她随意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非要说的话,我只愿此生顺遂。”
  他也笑:“好。”
  “只是,”他又顿住,“此事与你生辰有何干系?”
  “阿姐的旧识在花楼乐馆,我生辰时才能寻些由头带来,”王蒨无奈,“此事我们自有安排,你别再插手了。”
  李意行又问:“是……那些男倌要来吗?”
  王蒨被他问得有些莫名,乐人不分男女,花楼也不全是倌妓,李意行为何会想到那些东西?她想了想,这才忆起自己昨夜里是如何贬低他,只是她并不想解释,含含糊糊地回了句:“来了又如何,只是办宴。”
  走到床边时,王蒨坐在床沿上,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事情,抬头问他:“李意行,你真的要跟他们比吗?你前世活了那么久,应当还不如花楼中的倌人好看吧?”
  王蒨没有见过三十多岁的李意行,她心底真有些好奇,若他三十岁了,会不会也如旁人一样生起皱纹,面色枯黄?还能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以色侍人吗?
  李意行从屏风后走过来,白着脸道:“不是的,我……”
  他当然不会那样,前世死前,世人仍然在学他的举止,虽他不在乎那些,可应当还是好看的吧?他知道阿蒨喜欢自己,有七分是为相貌,根本不敢怠慢。
  可是那句“我比倌人好看”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李意行无法接受自己当真自甘下贱到如此地步,要他去与男倌做比较吗?
  他们是泥污里的东西啊,与他李意行如何作比?